日落黄昏,天暮苍茫。
寒风刺骨,透过单薄的布衫,割得人肌肤生疼,如同在伤口上撒了盐巴。
十二月深冬,大楚帝国的北方荒原上,遍地白蒿,在寒风的裹动下,如一头蛰伏巨兽脊背上的白色坚毛,何其刺目。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荏苒流逝,五年前,韩柯还是那个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五年后,他已经不再叫做韩柯,从老仆人的嘴里,他得知自己现在的名字叫韩无争,可能是因为感到新鲜,他并没有抗拒这个名字,事实上,在前些年,他也没有能力抗拒,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孩童又能如何抗拒呢。
一个孩童的稚嫩身体,承载着一个二十五岁大人的精神和记忆,这是何等妖孽的事情,如果放在那个世界,绝对能够连续登上一个月的新闻头条,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韩无争也不会傻乎乎地和任何人提起这间荒诞无稽的事情。
五年的时间,足已让他接受和适应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五年时间里,他曾癫狂过,曾抑郁过,甚至曾想过要自杀。
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屁孩儿,竟然脑子里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这都是什么屁事儿,要是被老仆人知道了,必定会吓得心脏病发作。
从能够说话开始,韩无争便开始从老仆人嘴里套东西,这些年下来,基本上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也都弄清楚了,只不过有一些貌似敏感的事情,老仆人一直不愿意说,经过多次追问无果之后,韩无争终于放弃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美妇人其实是他的生母,那个保护他们逃离的强壮男人是他的父亲,前者他看清了她的容貌,后者他只看到了一袭背影,至于他们的名字,老仆人始终不肯说。
韩无争在这个世上的身世是一个谜,至少暂时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除此之外,他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即使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永远不要想着回去。”
这让他想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位后来被得知是自己母亲的美妇人重复说过的一句话:永远都不要回来。
其实这些年韩无争的内心是极其不平衡的,他总是在想:别人穿越之后的身份不是皇子就是侯爷的,再不济也会生在一个小康家庭,能放个牛种上一亩三分地儿也是不错的,自己怎么就没有那命呢。
这五年来,虽然有这位名叫金忠的老仆人尽职尽责地抚养,可是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抗冻挨饿,五年了,连一口人奶都没吃上,平时能够喝上一口狼奶就跟过年似得。
每隔几天,当仅有的口粮吃完的时候,瘦不拉几的韩无争就会自我安慰道: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然后就继续苦逼地苟活着。
现在的韩无争,从形象上来说倒是和他曾经看过的一张照片非常相像,那张照片的名字貌似是叫‘饥饿的苏丹’吧。
“你要是再敢干这种事儿,我绝对会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偷偷离开!”年仅五岁的韩无争义正言辞地对着老仆训斥道。
老仆金忠本就苍老,经过这五年的颠沛流离,一把老骨头基本上快要散架了,他到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个奇迹,当然也是因为一口气,一口誓要把韩无争抚养长大的气。
韩无争虽然嘴上严肃地训斥着,可是心里却在滴血,两腿也有些发抖,在经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还是接过了老仆人手里的那个破瓷碗。
碗里是一碗汤,汤里有一块儿肉。
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够喝上一碗肉汤,能够吃上一块肉,是真他娘的幸福,可是韩无争没有感到丝毫幸福,反而满心的悲伤,悲伤几乎逆流成海。
他是闭着眼睛把汤喝完,把肉吃完的,对此老仆人很是欣慰,同时也宽心了不少,因为在自己的努力下,这位原本应该生长在金银窝里的少爷终于变得和野狼一样。
用野狼来形容韩无争,老仆人觉得很合适,因为在这荒山野岭里,野狼才是最能够生存下去的东西,加上韩无争也喝过几次狼奶,身上就算透着股儿狼气儿也是应该的。
喝完肉汤,小孩儿倔强地转过身去,跑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独自坐在草甸上,看着将落的残阳,微微抽泣。
老仆人看着这个不是自己亲生却比亲生还亲的孩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默默地在白蒿地里寻觅着一种能够治疗外伤的劣质草药。为了继续走下去,他必须要用这种劣质草药使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快速止血。
韩无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滑过本该粉嫩光滑事实却有些干裂的脸颊,他的心外面是一层冰,内里却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老仆人偷偷割下自己的肉给他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年下来,韩无争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次,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傻乎乎地吃了,后来知道了,拼命地抗拒,但是最终抗拒无效。
割下来的肉永远都无法再长回去,所以韩无争没有浪费任何一块儿肉,即使是含着泪吞咽,他也会吃下去。
每一次的责怪,在外人看来太过刺耳,但是在老仆人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份温暖足已化解肉体之痛。
……
“少爷,跑!”
刚擦干眼泪的韩无争忽然听到一声喊叫,然后条件反射般地从草甸上跳了起来,转身之后便愣住了。
方才还一脸慈祥的老仆人,现在已经手持木棍和一头恶狼对持上了。
这头狼并不健壮,但是骨架很大,明显是一头饿了很久的野狼。
前世的韩无争便知道,在荒山野岭上,一头饿狼的战斗力,要远比一头恶狼强大,而且,为了得到食物,饿狼往往会选择速战速决,这便意味着,它不会闲得无聊先试探对方的战斗力,而是会直接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换句话说,现在这头和韩无争一样高的饿狼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不成功,便成仁!
老仆人虽然手中握着木棍,但是根本不可能会对那头狼造成威胁,因为他真的太老了。两相对比,老人明显处于很大的劣势。
不出韩无争所料,那头饿狼没有对持太久,直接就发动了攻击,它的奔跑速度很快,这一点也没有出乎韩无争所料,一头饿狼的爆发力他早就见识过了。
在饿狼开始行动的时候,韩无争已经抽出别在小腿上的匕首,这把匕首并不好看,刀柄是用黑布缠绕而成,但是它非常锋利,因为每隔三天自己就会把它抽出来磨一次刀锋。
韩无争距离老仆人的距离和饿狼相同,但是不等他跑出一半的距离,那头近乎发疯的饿狼就已经扑向了老仆人的面前。
韩无争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停下来观战,因为这场战斗本就是一边倒的,他只是期望老人能够多坚持一下,然后就别无他求了。
老人靠着一声有些尖锐的厉喝发力,他没有用棍子去插扑向自己的饿狼,也没有高举木棍对饿狼进行当头一棒,而是横举着木棍,做好了防御姿态。
在这样的情况下,足已看出老人的丰富经验,如果他主动攻击,以他现在的体力和力量,有半数以上的可能会失手,而面对这样一头饿狼,一旦失手一次,便意味着全盘皆输,因为对方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举起木棍的机会。
饿狼很凶猛,但是它的攻势还是被老人横着的木棍挡了下来,虽然挡了下来,但老人同时也被扑倒了。
饿狼两只前爪锋芒毕露,死死地按在木棍上,同时借着木棍将老人按压在地上,令其不能动弹丝毫,原本带伤的手臂也因为受力过猛开始往外渗血。
这时,韩无争终于跑进了战圈,他没有丝毫犹豫,以五岁小孩儿的体型直接奔着饿狼而去,这样的画面,极富震慑力。
同时在这一刻,老仆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绝望,他似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荒原很平坦,四周并没有其他狼群,这头饿狼明显是单独行动,一头单独行动的饿狼,是绝对不会轻易采取冒险行动的,那么,它一定是已经跟了一老一少两人很久了。
老人的猜想很正确,这头饿狼是从三天前开始跟着他们的,看来,它是一头很聪明的狼,懂得如何隐蔽和跟踪。
跟了三天,今天为什么会选择行动,自然是因为它认为机会来了。
这头饿狼在三天的时间里已经把这行走在荒原上的一老一少看得很清楚,至少谁的肉老,谁的肉嫩它很清楚,最重要的是,在它的眼里,这两个人类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将死的老人,还有一个刚刚断奶的小屁孩儿,怎么玩儿都能把他们弄死。
当老仆人意识到饿狼的真正目标并不是自己的时候,却已经晚了,韩无争与饿狼之间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