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鲁南师大,气温不冷不热,环校路上的法国梧桐在东南风里哗啦啦的响。正是上课时间,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瘦竹园深处的凉亭里,蓝莲花乐队的小青年们,正在为今晚的晚会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似乎忘记了刚刚过去的不愉快事件,或者,是刻意不去提起。学校里的其他学生,课余饭后,也还会聚在一起,回味一下校长被泼水的经典一刻。
人文学院分团委办公室,分团委书记、哲学系辅导员罗慧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她刚抓起桌上的电话,办公室里几个正在整理材料的学生干部目光就齐刷刷地转向了这边。他们对这个号码太熟了。罗慧迟略一迟疑,明知故问的说,“张校长,我们学院承办的晚会有什么变动吗?”
“晚会的事先不说,这件事处理不好,晚会也不必看了。”
“张校长,您说的是什么事?”
“小罗啊,别跟张叔叔打哑谜了,我直说吧,这次你千万不要再包庇班上的学生了,你们班上的几个学生,尤其是周剑鸣,虽然在学生中间有些影响力,但这次也太无视校规校纪了。如果再不给他点教训,学校早晚要出大乱子。”
“张叔叔,这次水果店的事情,学生们确实做地有点出格,他们不该连您的话也不听。您看这样行吗,我待会把周剑鸣他们几个找来,严厉批评,让他们到您办公室去给您道歉。”
“小罗啊,你不要再避重就轻了,这次不比从前,不是批评几句就可以过得去的。况且,以你的性格,恐怕之前就从没有批评过他们,说不定还没少鼓励。你就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我自己直接牵头处理。”
“张叔叔,周剑鸣、佴志全这几个学生,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想法都还比较单纯,不是有意冲撞您的,您——”
“小罗,你就别再替他们说话了,我给你交个底吧,我和其他几位校领导已经开过会了,这次恶性事件的几个主要煽动者,全部降级,记大过,取消入党和在校期间的一切评奖树优资格,至于周剑鸣——直接开除!”
“张叔叔,您向来宽宏大量,您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听我爸说您当年在武大当学生的时候,才华横溢,有很多崇拜者,作为学生会主席您还组织过要求校长下课的学生游行。我想,您一定能体谅这些学生的行为,他们品行上都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年轻气盛逞了一时的英雄。可是,谁没年轻过呢,您说?——您知道的,现下的社会,学生能有点棱角是多么不容易,去年您在学生毕业典礼上也说,80后一代暮气沉沉,鼓励每一位师大学生都要大胆思考,大胆——”
“小罗老师啊,容我打断你,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这件事非比寻常,在师大历史乃至新中国教育史上都不多见。今天,报社的几个流氓记者写了几篇颠倒黑白的新闻,发到我这里,想威胁我。我要不严肃处理这几个学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以后也少不了被当软柿子捏。再说回来,我毕竟还是校长,面子还是要的。我很早就注意到了,学校里几个最无法无天的学生都是你们人文学院的,要不是因为你包庇他们,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次的事情绝不能说成是几个学生调皮捣蛋,就定了调子。全校教职工都看着呢,不严肃处理,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他们打伤的人,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如果不是我出面,这几个学生早被抓起来了。”
“张校长,您先消消气,我知道,您怎么处置这些学生都不为过,但是,您想想,他们毕竟也是咱们学校自己培养的学生,即便全部开除,您这边,也不一定好看。您看这样可以吗,我晚上给我爸通个电话,让他给省、市两级宣传部门都打个招呼,让他们动员本地媒体,把事件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你就别再搀和了,你爸那边先不要让他知道。不是我不给罗书记面子,实在是不能再纵容了。校委会这边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其他几位领导一直以来就对你意见很大,毕竟你本身就负责学生工作,出了这样的差池,难辞其咎。你不配合学校也就罢了,再要包庇,就说不过去了。以后再有其他教职工打你的小报告,我也就不好再为你说什么了。你要对自己前途负责,也要让罗书记省心,你还是彻彻底底地别管这件事了吧!”
“校长,您听我说——”
“小罗啊,就这样吧,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校长——校长,您别先挂”
“…………”
学生们从电话里听出了端倪,都轻手轻脚地出来了,留下罗慧一个人眉头紧锁地坐在桌前。
罗慧老师是师大零二届音乐系毕业生,人长得漂亮,嗓子也好,学校的很多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加上校长和她父亲的这层同学关系,罗慧一毕业就留了校,在校团委负责学生工作,没几年就调任了人文学院分团委书记,独当一面。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的意思。倒不是缺乏追求者。
读书的时候,就有不少文艺小青年打她的主意。文艺点的,情书一封封的写,摞在一起,都够出一部苦情小说了;实际点的,就给她买买早饭,打打开水;有恋爱经历的,就多花了点心思,烛光晚宴,花前月下;当然,胆子大当众求爱的也有。这些人里,长相俊美的有,才华出众的有,长相俊美又才华出众的也有。可罗慧都不为所动,始终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直到毕业,罗慧就这么单着。
再往后,罗慧不声不响地和自己班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恋爱了。这场让人纳罕的师生恋,一开场就注定要被带上道德的枷锁。于是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了。不少好事的就给张秃头写了匿名信,说罗慧无视校风校纪,败坏本校教师在学生中的形象,严重影响教学工作的开展。更有甚者,直接在博雅楼的宣传栏上贴小字报,说罗慧******班上的学生。
可罗慧到底是罗慧,别人的攻击越恶毒,她就越张扬。之前还只是在晚上和她的小男友一起散散步。风言风语一起,大白天的,两个人就手挽手招摇过市了。张秃头毕竟是长辈,也不好多说什么,明里暗里地那么点过她几次之后,也就听之任之了。
时间一久,说长论短的也就淡了,师生恋已不能再激起他们多少叙述的欲望。少了舆论的压力,事情本该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了,谁知那男生一毕业,竟飞了法兰西,留学去了。风言风语就又起来了。可罗慧依然是罗慧,笑容不改,波澜不惊。
罗慧很欣赏剑鸣。工作这些年,她头一次遇到像剑鸣这样的学生。才华出众不说,最难得的是,他身上那股执着的正义感,让她感动。一个农家子弟,不仅是班里的班长,还身兼多个学生部门的干部职务,可一直以来,无论是评优还是入党,他都自愿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学。
国家每年向品学兼优的学生发放助学金,他是完全符合这个条件的,可剑鸣每次都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了班里的其他学生。他宁愿一个人抱着吉他到过街天桥去卖唱,或者半夜12点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跑场子。
他无钱无势,但许多次,为了毫不相干的学生,竟跑到校长办公室去,和张秃头据理力争。罗慧觉得这个学生有点不一般,她欣赏的这个学生。可是,这个学生,马上要被开除了。她绝不允许学校处罚这样一个学生,虽然这次他确实闯了大祸。
罗慧知道剑鸣和历史系的关琳相熟,就在昨天,她找到了关琳,想让她做剑鸣的工作。关琳当天就给她回了电话,说她没有说动剑鸣和佴志全去给校长道歉。她听说剑鸣有个双胞胎弟弟,想演一出偷梁换柱的校园剧,于是就让关琳把鹿鸣喊来了。
水县通往临沂的山路上,鹿鸣骑着从邻居家借来的摩托车飞驰而来。这是他两年来唯一一次没有步行去临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