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轻轻巧巧翩然起身离了自己的寝所,沿着平日惯行的清爽光滑的青石小径,款款碎步往山洞后方的沁芳林而去。
行到林间不过片刻,便默默然止步在一方三尺见方的青石前。此间光景不比洞中,洞中虽则开凿得法,干爽宜居,并不曾晦暗阴湿,但也终是清清寥寥、乏了丝生机,端的是个了却尘缘、萧索离趣之处。然这沁芳林中此时却是一片柳暗花明、虫吟鸟鸣,幽泉呜咽、风拂树摆,时时馨香自来、处处醉人心脾。碧落今日见了小狐狸,无端端添出些思绪,虽则惯见此景,忖思间也不由得恍了神。
这个碧落看去不过是个形貌七八岁、身世难自知的萝莉,自从被此间主人衣天泽“捡”将回来,仅有的记忆便是那几间大大小小的石室、同这片四时风光皆自成趣的层林。每日的膳食惯常是碧落自行准备的,虽则不过是些山中之花、玉树之露、芳草之菁、应时之果,却也都每日细细的择取处置,从来行止利落、妥贴合宜,衣天泽虽则不曾称许其打理如何得力,却也从未挑剔过分毫。
今日,碧落却倒稍稍犯了难。素闻狐族食性驳杂,既嗜鲜果,亦好昆虫,兼猎鼠雀,蛇兔不忌,理应不难侍候。然此次主人将此幼狐诱猎到洞府,靠的,却是一片野猪肉。啧啧,这.倒是难为了主人这等清净闲散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见他如何使用兵器,却竟刀法如此纯熟。更不提那烹饪的火候.难道是自己对主人所知甚少的缘故?!
……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主人叮嘱自己要尽可能让小狐狸待得舒适一点,“食寝之间劳烦费心”。虽然衣天泽言辞眉眼之间尽是冰冰冷冷,清淡寡欲,但是不知为何,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令到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要尽全力去迎合达成,根本就无法拒绝那人的哪怕一点点小要求。
那今天晚间?这山间倒是不乏昆虫、鼠辈,以己之能,猎取、烹制皆不费力,至于野猪这等蠢物,能以之诱使小狐狸上钩,其使命便已达成,再去寻来,腥臭肮脏,合着主人喜洁的性子,见之必恐不喜,故尔还是不作如是想了。
心念已定,碧落便信步绕过青石台,去张罗一应所需食材。
及至返回寝所,木门推开,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然四仰八叉的在桌边的软丝萝上眯着了。嘴角尚挂有丝丝濡润。淡褐色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尖尖嘴角几支散散的黑亮胡须微翘,到底是年齿尚幼,心思单纯,到了今日的处境,也终究抵不过周公召唤,再次愉快的坠入了黑甜乡。
此间小狐狸睡梦正酣,碧落心道不便相扰,便将已然洗净的桑葚、碧桃、樱桃、杨梅各拨了些许以琉璃小碗盛了,置于新汲的清泉中镇着,以防小狐狸间或醒来肚中饥渴。
转身关了室门,步入隔间的石室,细细整治了玉黍清粥、山中鲜果、桂花碧酿、清水蕨尖,纳入梨木托盘当中,边饰粉色芍药,顾盼几番,心下满意,方才略整了衣裾形容,将食物端出石室,阖上木门。
缓缓行到衣天泽寝居之外,碧落不由屏息,凝神细细听了一回,并无声响。正待叩门,只听房中懒懒一声“进来”。
碧落单手从容推了室门入内,颔首低眉将手中木盘轻轻搁置石桌上,布置妥当,便垂手侍立一旁,缄口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连毛茸茸猫耳也煞是乖顺妥贴,怎么看,都始终是一枚粉妆玉琢的萝莉。
衣天泽虽偶居这洞府之中,平日却时常行踪不定,洞中一切皆有碧落打理,也从不费心过问。
此时不过是“小萝莉”照例呈了精致小食入内,换做往日,衣天泽必是轻轻一扬手示意碧落退下。然而今晚,衣天泽显然没有此意,碧落心知主人携小狐狸来此必是另有用意,指不定便有嘱咐指令,便,也没有默默退下。
一主一从,各自静默了一瞬,衣天泽终是由所卧的贵妃榻上懒懒起身,头上玉簪松松挽着发髻,鬓边发丝微乱,身上仍是一袭丝罗素裳,却稍轻盈利落些,暗纹流光,袖口紧窄,衣襟稍敞,锁骨若隐若现。步履轻而不闻,如清风徐来,又如步莲上。这身衣裳却并非碧落所制。
行至石桌旁堪堪坐定,碧落早已转身备了水盆,侍候衣天泽浣手,就了素巾缓缓拭干双手,撤了水盆。
衣天泽今日竟也不避碧落,闲闲便握了玉箸,拈起几支蕨尖,启唇尝试。
朱唇碧蕨,煞是相称。
缓缓落箸,调了清粥、桂花酿啜饮少许,便轻轻撂下羹匙。
碧落如常将鲜果镇好留于桌上,碗筷收至梨木托盘之中,置于一旁木几之上。仍旧侍立一旁。
“那小东西可还安份?”衣天泽启唇,右手微抬,拈起一枚绛红光润小巧樱桃晃了两晃,随意问道。
“许是累了,尚在酣睡。”碧落垂首应道。
“嗯,”衣天泽指尖轻搓樱桃柄,眸光饶有兴味的扫了几遍小小的红色果实,复又放下,“退下吧。”
“是。”碧落敛眸应声,收了托盘,退至门边,缓缓带上室门。
回到处置食材的石室,碧落神游方外、柔柔素手却机械熟练的清洗着杯盘碗筷。主人今天比往日多了丝兴味,添了丝人气,神情语气皆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改变,大概都是因为小狐狸的到来吧。往日不论自己如何尽心竭力,寻遍沁芳林,甚至暗自圈育精心侍弄花果粮食,酿制琼浆蜜液,整治食物每每别出心裁,主人却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挥手示意自己退下。今次却径自由着自己陪侍用膳,还遍尝几样小食蜜酿,问的虽然不多,语气却是分外温存,毫不似以往的寒凉沁骨。
碧落清洁完餐具,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所,见小狐狸仍卧于丝萝之上,便轻轻将其抱到自己软榻内侧,洗漱毕,便背对着小狐狸,辗转成眠。睡梦当中,仍不免蛾眉轻蹙,面容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