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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大公子将将离开。”一红衣丫鬟窜入隔壁的闺房,面前正站着一女子,身着淡黄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
隔壁正是苏府三姑娘的闺房。苏彦乃朝中大学士,官拜一品,正妻是前任巡抚王临阳的嫡女,苏幕遮便为正妻生养,是苏府整个祖氏所倚重的长子。好在长子争气,十岁诗句闻名天下,十四岁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金銮殿上得皇上御赐少年状元郎,本是光辉耀祖,可气少年朝上跪拜,非游学一年,看遍燕国风光,而后学成归来,打马上任。气得苏学士大骂,“放肆,朝堂之上,官位走任,岂可儿戏。”幸运的是,皇上并未龙颜大怒,倒是大笑几声,大手一挥,说道:“准了!朕自登基以来,忙于政事,一直不曾得闲,看我泱泱燕国风光。今儿苏状元就替朕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回来与朕说说大燕的繁华盛景吶!”此事成为天下人津津乐谈的事,都道苏学士有好儿郎,容貌天人,才华逼人,拔得状元,赢得皇心,可谓大燕一大才子也。再说苏府,往来家主名声甚旺,本就是好事,府里上下皆是张灯结彩,庆祝公子少年登科。府中妾有五名,姨娘若干,幼弟妹妹各两。苏罗依乃四夫人所生,排行老三,故称三姑娘。二少爷苏景词,为二夫人所生。小弟五少爷苏瑞,为姨娘所养。还有位四姑娘苏萍芳,与小弟一母同胞,因常年多病,寄于老宅静养。
“哼,狐媚!大哥刚回府,去趟后山就叫她赶上了,真真是巧着很。”黄衣女子拧着手帕,咬牙切齿。
说来,三姑娘与桂姑娘本无仇,只是前些日子她们二人结伴游街时,遇上一俊美少年,三姑娘有心于他,无奈少年郎偏爱一身素衣的桂姑娘,路上尽是示好之意,三姑娘于一旁好生嫉妒,从此便怨上了少女,暗责她不守安分,处处留情,勾搭公子哥儿。“去,派人去小弟那,说本小姐想要些玩意儿耍耍。”
“三姑娘,这。。”,红衣丫鬟有些犹豫,每每三姑娘找小公子要些玩意儿,府里准有人遭殃。可人家桂姑娘就算是孤女一个,且不说她是老爷请来的客人,现如今还合大公子的眼儿,回头出了事儿,三姑娘命贵无事,她小环的小命可是贱命一条啊。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等着本小姐赏你巴掌吃啊!”见丫鬟吭吭哧哧,顿时邪气不打一处来,下人也不如她意,很是糟心。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小环知晓三姑娘生起气来可不是一个巴掌就能了事的,上个月后背留下的鞭印到如今都没消点边儿。想来是怕极,丫鬟赶紧低头,连连应道,然后立即退下去办事,生怕又叫这位小祖宗给逮回来打了。
“哼!”少女刁蛮地哧声,走至窗口,盯着隔壁一层楼高的顶砖,愤愤然,“本小姐这次要你好看,狐媚子!”
小环从房中匆匆走出来,打假山那穿过,一路避着来往的丫环侍卫,到了木瑞房,只见门前空地上一头戴玉冠的小儿郎正趴在草丛前都蛐蛐,小脸上的青涩尚未退去,有些余肉嘟嘟,倒也怜人,不过小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顶顶爆儿。
“瑞少爷?”见小公子全神贯注地盯着草丛,对她不予理睬,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声道,“小少爷,三姑娘问您可有些新鲜玩意儿。”大抵闻到陌生人气息了,斗得如火涂天的蛐蛐一声嘶鸣,随后蹦入草丛中,消失无踪。
解闷的家伙没了,小少年很是不高兴,瞪着黑漆漆地大眼,满脸写着整死她的意思。小环心中连连叫苦,最后搬出三姑娘救与一救,欲哭无泪道,“少爷啊,奴婢是是三姑娘派来寻您的,奴婢真真不是有心惊饶您和蛐蛐儿的啊!”
“呀!三姐儿的人啊!”听到那声三姑娘,小家伙终是饶她一命,这个府中,就只有三姐儿欣赏他啦,不过,“咦,本少爷瞅你眼熟啊!”婴婴,奴婢就是上个月被小姐派来要些毒药,弄哑三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小兰的那个倒霉催的,差点被人发现了,最后被小姐一阵鞭杖,没要了她小命儿,婴婴婴。话说回来,小公子的爱好非比寻常,总是捣鼓些毒蛇毒药什么的,看着都煞气,弄得下人门都不敢靠近主子,倒是三姑娘因需些手段整人,才经常光顾小公子的玩意儿,以至于小公子不爱搭理府中其他兄弟姐妹,唯将三姐儿视为半个知音。
“得,算三姐儿懂些趣,本少爷最近得了些好玩意儿,既然三姐儿喜玩,给你一些也是可以的。五毒散还是五毒蛇,择个吧。”
额,貌似两个都是要命的东西,小环直觉命苦吶。“小少爷,能有些不伤人性命的东西么?奴婢瞅着渗人。”
小少年一副非我族内,其心必诛的表情,一脸嫌弃道,“得得,你在这候着,本少爷去去就来。”临走前,还丢了句,“无趣。”
片刻后,小家伙拿来一个手掌般大的锦袋,估摸里面装着什么活物,鼓鼓的,袋子外面还能看出点动劲。
小环迟疑地接过锦袋,分量不重,有些害怕地问道,“少爷,真真不会伤人性命?”
“恩恩,赶紧拿着它滚吧,少爷我忙着呢。”小少年不耐烦地摆摆手,催着丫鬟赶紧走人,勿碍着他事儿。
“是,少爷。”小环那是三步一回头,五步眼神可怜兮兮。感受着掌下之物的丝丝扰动,一股凉意冉冉升起,少爷该不是蒙她的吧,婴婴婴。
天色已晚,走廊直通门前,仅仅十步,便有一座小亭,亭旁一禹竹林临石,郁郁葱葱,新鲜翠绿,生机勃勃。隔着半开的窗户遮缝间,偷得一耳竹下听风,沙沙丫丫,于黄昏后,安神静心。
“热水打好了,姑娘快来沐浴吧。”绿婉将热水倒进一人高的木盆里,原先捣鼓好的艾草汁液一并倒入其中,上面还撒了些红艳艳的海棠花瓣,一切准备就绪,欲待佳人了。
套着一袭兰纱的少女倚窗而立,脸蛋挨着木墙,眼神温婉,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长及股。西边的夕阳正是半留欲走时,最后点儿的余晖烧得周边云朵红了脸,羞涩满霞。
“还在发呆呢,该不是想情郎了吧!”一只晃来晃去的小手遮住了视线,少女没好气打掉眼前的始作俑者,遂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呢。”她确实想到某人了,可决计不是绿婉所说的那样。
“嘿嘿,不承认?那今日下午的苏大公子怎么说。”
“怎么说?这么说吧,”少女转身走向木盆处,一边褪去外边的衣服,一边说道,“大公子今日刚回京,便进了翰林院。这翰林院乃皇家重院,皆是国家栋梁之才,教皇子的师傅都得从这里面挑选出来的,由此可见一斑。日后的苏府必成为长安一热,少不了风云际会,各色人马登门互拜,府里决计不平静。”
红纱落地,一袭凝脂白玉滑入水中,温热的雾气熏得人轮廓很是柔和。舀了盆水,淋在玉臂上,瞬间感受到血液舒畅的滋味。呼。
“苏府发达了,干我们何事。”,仔细想想,摸着良心补了句,“恩,估摸伙食会改善了。”
“你呐,哎,就知道吃。”探出手来,点了点趴在盆边儿上的小丫头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夸奖道:“真是个没心的孩子吶。”只有这个小丫头让她尚觉得人间留有情意,不需虚里委蛇。
“不缺我们吃的就成,管他是龙是凤呢。”
听罢,直觉一阵好笑,真是大活宝。少女言笑间,突然禀神一肃,她直直看向绿婉的后方,言辞谨慎,“切勿乱动。”
这次倒是乖乖听话了,桂知棠拿过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然后从木盆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划到小姑娘的侧面,身手极为迅速,等绿婉反应过来时,一只肥大的肉虫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向后一仰,差点掀倒。
少女捏着手中的青色肉虫,眉头一皱,苗族的玩意儿怎么出现在这了,看来她已于不经意间得罪难缠的角色了。
“快,快,捏死它,太恶心了,什么时候爬进来的,婉儿竟然毫不知晓!”绿婉见此家伙无头无尾,浑身肥厚,上下蠕动,很是可怖。
“捏死它太可惜了。这可是好东西,用好了,能救人一命呢。”此乃苗族蛊虫中的缠青丝,生性温和,若主动放至活人体中便成毒蛊,虽不致人性命,但会麻痹中枢神经,让人瘫痪终生,此人用心真是险恶,不过缠青丝活着有毒,死了可就是神丹灵药了。
“咦……难不成口服?!靠这玩意儿救命,还不如不救呢!”
“你不是爱吃红烧么,加点盐,沾些油,吃起来,肥而不腻,滋补旺血,不比仙丹灵药哦!”缠青丝唯有酒泡才能浸死,否则水火不进。沾酒服用,体内有异香,半月不散,百毒不侵,万虫不近身。
“姑娘真真淘气,吓着婉儿可不好玩。”小丫头鼓着嘴巴。
“呵呵呵……”,一阵莺灵欢笑传了开来,少女含着笑容,捏着缠青丝走至外面,来到竹林处的一株竹子下,地上某处翻新的土层覆盖着些干草,她空出的右手将干草拨到一边,两壶酒坛俨然出现。利索地解开绑于坛口系紧的麻绳,掀开红布,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这酒是去年这个时辰酿好埋下的,本欲打算过段时间的清明时节品品酒,现下若是再加上如此大料,更是人间美味。少女于黑夜中眼神烁烁,遮不住的跃跃欲试,噗通,一种类似石头投入水中的声音悄然响起。她投掷好缠青丝,将红布封上,重新系好,再覆上干草。大功告成。少女上下拍打双手,去些污渍,瞥了眼竹林深处,秀眉微挑,无所谓地回屋了。
这片竹林并不阔,只是幽深。
深处一白衣隐隐若现,借着月色,依稀能看清竹外一景一石,叶影重枝间,又似模糊了视线,倒是少女披着兰裙的淡薄身子一目了然。林叶沙沙,夹着某人低沉的闷笑,倒也不诡异。显然,对于少女白日黑夜的反差,白衣人并未太多诧异,只觉得小姑娘并非白日那般老成持重,颇有些欣慰,至于原因,旁人便不得而知了。那间小小的房里灯光明亮,莺声翠儿,这个年纪,如花美貌,本应年少无知,嬉笑怒骂,随性自由,只怪天公不作美,儿女情长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