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夏菁妈,家里总算安静下来。王收对女儿说:“以后家里的事不要和奶奶姥姥说。听见了吗?再乱说就揍你。”
夏菁说:“你就是对孩子有本事。人家的爸爸都是领着孩子出去玩,给孩子买衣裳买玩具;你给孩子买过什么?”
王收说:“从北京回来不是带回果脯什么的来吗。”
夏菁说:“以后少买着些乱七八糟的,买了也没人吃。
王收说:“我买的不爱吃,你给她买点也行啊。”
夏菁说:“钱呢?钱都被你拿走了,我用什么买吃头儿?”
王收说:“我按每个月一百五带的钱,北京东西贵,我一天三顿饭、抽烟、买学习用品、学习材料、买书、生活用品都从这一百五里出,也够紧的;要不再开学的时候我按一个月一百四带吧。”
夏菁说:“用不着,俺娘儿俩饿不死。”
夏菁说完,开始铺床,脱衣服,又给孩子脱衣服,准备睡觉。
王收突然注意到夏菁穿着前后都有大大小小几个洞的背心,内裤也秃噜边儿了,竟也有几个小洞。王收以前从没关注夏菁穿什么,突然看到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娘儿俩的事情。这又让他想起前几日姐姐叫去她家玩的情景。去的时候挺顺畅,乘八路倒十二路,再走两站就到了,王收和夏菁两人车费七角钱。回来的时候十二路总不来车,小公共车倒是一趟接一趟的。小两口领着孩子是走了两站地才到十二路站牌的,等车又站了很长时间,都有些累了。王收说:“大车老不来,要不咱也坐小公共吧,咱俩三块钱坐到车站北街,再倒八路回家;或者四块钱坐到终点站,再走回家也行。”夏菁很坚决地说:“不坐。有三块钱还不如给孩子买烧鸡吃呢。去你姐姐家已经花了九块多了,你还有几个子儿?”王收想想,三块钱坐小公共确实有些浪费,不再说话。夏菁说:“走,走到车站北街。”说完就领着孩子往前走,王收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路,孩子走不动了,王收就背着她,一家三口走了十几站地,又花三毛钱乘八路车回的家。现在王收看着她娘俩睡下,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又想起夏菁说人家的小孩儿都上什么舞蹈班、美术班什么的,条件好的还给孩子买电子琴学音乐,自己的孩子什么班也没上——没钱。王收正愣神儿,夏菁说:“关灯了,你不睡孩子还睡呢。”王收就拿着烟到另一个房间坐着去,身后夏菁把灯关了。
王收点上烟,脑子里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从出生到现在,他好像第一次认真考虑关于钱的问题。王收做事儿要场面爱面子,花费就大些。结婚后他又向哥哥姐姐建议给父母交养老金,每家交十块,哥哥姐姐也不反对,父母也不说不要;开始是交现金,后因实在困难,都改成交单位强制发售的国库券。王收和夏菁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每月有三百来块钱,发了工资就都是往抽屉里一放,谁用谁拿。每月交房租水电要几十块,再就是买粮食,买点菜,换煤气罐,交托儿费,油盐酱醋有一点。这些都是夏菁操办,王收也从不过问。香烟是王收自己买,每月三条,要五十块。除去这些花销好像还应该有点结余,但家里始终都是没钱。以致有时王收上班没坐上班车,要到孩子存钱罐里拿些几分的硬币才有钱去坐公交车。
囊中羞涩到这个程度,王收也从没感到有什么不对和不适,因为他从来就不去想这些事情——或许是因为钱的事情实在是太小的事情了,也或许是想钱的事太俗,散发着所谓的铜臭,为文人所不齿;也或是潜意识里总认为只要所追求的事业成功,生活上的改变会随之而来吧,总归是从不去想这些事。现在好像不能不去想,因为孩子应该受到培养;夏菁和自己闹意见或许也与生活拮据有关系。
要说各家的收入是基本一样的,怎么自己的日子好像更困难一些呢?现在在北京上学花销是略多些,但去北京以前家境也是这样。王收想了想同事、同学家的支出情况,与自己家的区别在于,他们家把攒下的钱买了家具、电器和衣服,用在了孩子教育上;自己家的钱全部被王收买成了书和香烟。想想结婚以后家里除了夏菁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台电视,好像再没有添置什么东西,连孩子穿的衣服也是哥哥姐姐们的孩子穿剩下的;而自己和夏菁基本没买过衣服。
王收意识到是自己造成了家里经济困难的窘境,感到对夏菁和孩子有些愧疚。但他无力改变。这一晚,他握住了夏菁的手……这是他从北京回家后的第一次。
要开学了。夏菁按一个月一百五十块,把六百块钱放到王收面前。王收说:“不拿这么多了。孩子不是想学跳舞吗,留下点钱给孩子报个舞蹈班吧。”
夏菁说:“拿着吧。你走了俺娘俩就上俺妈家吃去;不报舞蹈班,没用。”
王收说:“留下五十块,让孩子学学吧,她愿意学;就是不学,你们自己买点好吃的也行。”
夏菁说:“学什么学,这才几岁就学?孩子是看着电视上演跳舞的她就爱跟着瞎舞挓。别瞎操心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俺娘俩死不了。”
王收说:“你怎么老是这样说话?”
夏菁说:“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会温柔;你要想找温柔的上北京找去,正好有钱。”
王收说:“不学跳舞学点别的也行啊。”又问女儿:“你想学什么啊?”
女儿想了想说:“我会奶奶教我的儿歌。”
王收说:“我怎么不知道奶奶会儿歌啊?你背背我听听。”
女儿就张嘴背到:“拉,拉,拉大锯,老娘家里唱大戏,人家的闺女都来了,俺的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了——骑着驴,打着伞,两个妈妈伸老远。”
王收哑然失笑,说:“还是上个学习班吧,会教儿歌的。”
夏菁说:“你这么大学问你自己教啊,上学习班干什么。”
王收说:“我去北京钱不是教过她背唐诗吗,你继续教她就行。”
夏菁说:“俺不会,愿意教你自己教。学这个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你以前教的也早都忘了,记这个没有。”
王收就让女儿背一下以前学过的唐诗,果然残缺不全了。
……
第二天返京的时候,夏菁已经上班去了,孩子也去了幼儿园。王收按一月一百二十元钱带上四百八十元,留下了一百二,并写了个纸条:“我每月一百二就够了。给孩子报个学习班吧。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辛苦了。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