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落叶被踩得咯吱响,山的尽头便是父亲偷偷搭建的木屋,不管是姐姐罗忆珍,还是罗强最疼的小儿子罗忆兴都不知道这个小木屋的存在,只有罗忆寒13岁时曾悄悄跟在父亲身后来过这里,那时罗忆珍早已离家出走,罗忆兴自以为是得令人讨厌。这里山路陡峭,人迹罕至,山路的另一边是陡直的山坡,山脚是茂密的树林。山雾缭绕,如果没人带路,初到者大部分会迷失在丛林中,十分危险。罗忆寒在李大伟三人的催促下走往山的最深处,她不由得觉得这些人很可悲。贪婪让人变得疯狂,欲望让人失去方向,500万?不过是自己随口说说而已,傻子才会坚信这些跟着“敌人”步入这座陌生的山林。她故意带他们绕山走远路,把这三个大男人绕得找不到方向,然后借着上厕所的机会,钻进林中,抄近路逃离。近路崎岖险要,大部分还没形成路线,全是高低不平的沟坎,罗忆寒不要命地跳跃、奔跑,完全无法顾及脚下的陡崖,只要能逃离魔掌,就算让她摔下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任何阻力都无法阻挡她继续前进.手臂被枝丫挂伤,血流不止,脚底一滑摔在地上,整个小腿已经被磨得到处是血,此时此刻,她的神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她的身体只被逃离这一切的欲望支配。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热爱生命》里主人公经历之事的片段,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头想要活下去的猛兽,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毫无畏惧,因为她明白,最坏的结局就是死去!
李大伟在罗忆寒所说的唯一存在的山路路口等待了近半个小时依旧没有消息,高瘦男人便进林中查看,这才发现罗忆寒早已逃脱。三个人原路返回,却总是绕错弯走错道,反复到晚上才回到山脚。
罗忆寒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到弟弟罗忆兴所上的高中将他拉回家,当她踏进校门的刹那,学生们的目光都被她满身的伤口吸引。叛逆的罗忆兴看到罗忆寒的样子觉得丢脸,只想尽快远离,发怒的罗忆寒一把抓住罗忆兴的手奋力将他往校外拖,罗忆兴不住地挣扎,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的罗忆寒不顾周围目光怒吼道:“你再这样拖拖拉拉我就和你一起去死!”罗忆兴怔住,罗忆寒趁机将罗忆兴拖出学校,两人打车赶回家,在车上,罗忆寒把大概情况告诉罗忆兴,并警告弟弟不能报警,两姐弟到家后迅速打包行礼,买好当天的火车票直奔姐姐罗忆珍所在的城市。
门铃声响起时,罗忆珍刚把半岁的女儿妞妞哄睡。她抱着妞妞小心翼翼地开门,当狼狈不堪的罗忆寒姐弟俩出现在门口时,罗忆珍备受惊吓地叫出声来。
“天哪!”
罗忆兴将鞋子一扔,毫不客气地光着脚进屋,罗忆寒苦笑着喊了声姐,罗忆珍叹口气转身进屋,将妞妞放到婴儿床上。罗忆兴无拘无束地调着电视,突然他扭头问:“大姐,你们家有没有电脑啊?”
“有电视给你看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电脑是你姐夫工作用的。”罗忆珍说。
“切!”罗忆兴懒得反驳,便沉浸在电视世界中。
“你们准备在这呆多久?”罗忆寒刚把行李放好,罗忆珍便问道。
“不知道。”罗忆寒说,“老家的房子没了,那几十万也只能填高利贷的一个角落。”
“我就知道,这个家早晚会成这样。”罗忆珍说。
“我真后悔没勇气像你一样跟他断绝关系。”罗忆寒说。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先找份工作,慢慢再说吧。”
“大学呢?”
“大学?”罗忆寒苦笑,“命运把我想要的一切都剥夺了,大学也让他拿去吧。”罗忆寒站起身,“我去洗澡。”
“洗手间在最里边。”
“嗯。”
冰冷的水倾泻而下,罗忆寒仰头盯着喷头处线条般的水,背上的伤疤全拜罗强所赐,木棍、皮鞭、钢丝、竹竿、扫把、铲子,只要能拿在手里的东西,都是刺伤罗忆寒的武器,肉体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但那刻在骨髓里的恨意与怨恨却始终支配着自己的人生。恨是人类自残的情绪,可如果不恨,罗忆寒就真的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了,因为疼痛还刻在心里,反复发作。
疼痛会让人暂时忘却生活的烦闷,死亡或许是最简单便捷的解脱。她想到母亲那张被打得肿胀难看的脸,嘴角一点点渗出的血液,眼角凸出的一大块青紫包块。人在被殴打时,大脑的本能反应是利用四肢进行最基本的防御,那一时刻,意识里除了疼痛和躲避无法思考过多的问题。当持续的打击停止之后,大脑便会重新为之前的挨打定义,并对此种打击抱有一定的敌意与畏惧。记忆里,父亲抓着母亲的头发使劲把她的头往墙上砸,那蹦蹦蹦的声音就像过年时的鞭炮声被放慢了般,让人在产生快感的同时倍觉恐惧。年幼的罗忆寒和罗忆珍只能躲在角落小声哭泣,暴躁易怒的罗强虽经常不问缘由地揍人,但有一人,他从来没碰过他一根指头,那就是他的小儿子罗忆兴。年幼时调皮的罗忆兴经常惹罗强生气,一身怒火无处撒的他便将其烧向妻子和女儿们。当他发狂地揍罗忆珍和罗忆寒时,母亲冲过来护着她们,然而,她的行为只会让罗强更加暴怒,那个时候,他就是只疯狗,不停撕咬阻挡他施暴的一切,除非他疼爱的小儿子罗忆兴上前阻挡,不然他的理智会在身体精疲力尽之后才会恢复。当他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三个女人时,便会对年幼的罗忆兴说:“记住,女人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是寄生虫,是废物!”
“不管怎样,她们也是你的女儿啊!”母亲忍无可忍时会反驳反抗。这个时候,罗强便会再次被激怒,边揍母亲边提醒她说:“女儿?女儿是帮别人养的生育工具!什么狗屁女儿!不过是跟你一样毫无用处的寄生虫!”紧接着便是母亲无声的抗议,尽管她被揍得满脸是血,她却始终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母亲精神崩溃,最终选择了解自己短暂的一生。
罗忆寒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暴雨连连,响雷和闪电在天空肆虐,怕雷的罗忆寒躲在床底,瑟瑟发抖。母亲进入房间后,罗忆寒赶紧爬出来钻进她怀中,希望得到些许安慰。她渴望地看着母亲,母亲脸上到处是伤痕。自打罗忆寒懂事以来,就从没见母亲笑过,她脸上的伤也从没真正复原过,总是旧伤未好,新伤又起。闪电的光透过窗打了进来,罗忆寒害怕地抓紧母亲的手,母亲轻抚罗忆寒的头。
“不怕,不怕!妈妈在这!”母亲温柔的声音使罗忆寒渐渐忘却对雷声的恐惧,“这辈子没把你们生成儿子是我的错。”母亲说着说着笑了,与此同时,热滚滚的泪水打在罗忆寒脸上,她就这样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当5岁的弟弟叫嚷着找妈妈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母亲已经死在了洗手间里,在她脚边,倒着装老鼠药的瓶子,洗手间脏乱不堪,洗漱用品洒得到处都是,母亲的指头上全是干裂的血块,她的脸丑陋得让罗忆寒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天里,家里陷入令人窒息地沉默与恐惧。终于,13岁的罗忆珍因无法忍受父亲的卑劣与暴力与罗强断绝父女关系,离家出走。从此,那个牢笼般的家里,9岁的罗忆寒成为罗强唯一能发泄怨气的工具,挨揍的沙包。
如今,就在自己大学毕业开始崭新人生那一刻即将来临之际,命运又将自己拽回黑暗的深渊,一切都是逃不掉的恶咒,虽然怨恨,但却无法抽空自己源于罗强的血液。300万,黑帮势力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只有还清高利贷,罗忆寒和罗忆兴才能安心活下去,难道要躲躲藏藏一辈子?命运这次是否会破例眷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