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孩子多,难以养活,平常吃个鸡蛋都不容易,好东西都就给了孩子,而孩子又多,于是就留给小儿子了。不论是吃的穿的玩的,都是这般分配,每每其他孩子相争,父母只能说,大的让着小的。久之便让其他女孩心里很是不平。她们心里清楚,只因为自己是女孩。
不论在哪,这重男轻女的思想总也存在。这一点,小镜也十分有感,是以她对小孩在某些方面很是讨厌,更别说给她安排个娃娃丈夫。程父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大义上说不过去,听了俩人的争吵,又在外人面前说鸡蛋的事,顿时老脸发臊,重重一哼,喝道:“吵什么?都跟老子消停了!”俩个小人立马把头低了,不敢做声。
他这么一喝,无形中帮到了小男孩,小男孩想着鸡蛋还是我的,推女孩一把,往大姐怀里钻,冲女孩得意一笑,意思是姐姐也是我的。
女孩寻常也没人宠,要个鸡蛋吃也没人理,此刻父亲一喝,那自然是在喝自己又胡闹了,一股怨气腾起,忽然猛打他一下,跑进房里,“砰”一声把门关了。
小男孩本来又赢了她一场,却被偷袭了,顿时大怒,拱起身子就要追去,小镜立刻给他抓住,低声喝道:“小心屁股开花!”小男孩顿时消停了。然后,在她怀里扭了扭,调整个舒服姿势,不时偷瞄下苍月。
苍月被他盯着,开始还对他笑笑,后来只能当作没见。小镜自然注意到了,大感丢人,更觉对不起小姐,推开弟弟道:“去跟姐姐说对不起!”这姐姐说的是那女孩,是想支开他。小男嚷道:“我才不说呢!”哼一声,朝后院跑去。小镜拉住苍月道:“去房里坐吧,这冷。”
房里也未必暖和多少。老旧的木头棱角磨损,补丁很多,地上坑坑洼洼,都是泥地,一张灰色的破床,只有被褥色泽鲜艳。俩人进到屋里,略带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陈旧古老的家具一览无余。
小女孩给她们开门后就坐在床上摇晃着双腿。床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小镜怕把床坐坏,起身坐到对面的冷板凳上道:“这个床像摇窝似的,睡着挺舒服的。”苍月虽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但瞧她这做作的样子,不过是在苦中作乐逗自己开心罢了。
小女孩只觉旁边这位姐姐很好看,还香喷喷的,天真的她便总忍不住去偷瞟她。于是,苍月又开始不自在了。忽然想到亲戚间走动时都是带着礼物的,而且对身边的这个孩子而言自己也是个长辈,她这般看自己,应该是想跟自己讨红包,于是转头对她微微一笑,摸出荷包,取出一粒碎银道:“姐姐给你压岁钱。”
女孩听到“压岁钱”三个字,顿时精神一振,见是银子,更喜的“呀”得一声惊叫,双眼放光,立刻捂到肚子里,生怕别人抢了去。小镜道:“小姐,使不得!”便要去抢银子。女孩立刻缩成一团哭道:“人家的……”双脚乱踢。苍月拦住她道:“给了哪有收回的理?”小镜道:“可这太多了,给她三个铜板就行了。”忽然床一轻。女孩一溜身子,趁机往门外跑去。小镜转身便要去追,苍月又拉住了她。小镜神色一黯,坐回她身旁。俩人手牵着手,感受着彼此指间的温暖,一时无言。
女孩抱着银子出去后,便去后院找弟弟炫耀,小男孩见她得了天大的好处,羡慕的不行,忙问哪来的,女孩说了,小男孩自不甘心,立刻从后院跑来了。影子一闪,小男孩已进了屋,瞧了眼苍月,跑到小镜身边扭捏起来,撒娇道:“我也要压岁钱!”小镜皱眉,瞧了苍月一眼,摸出几个铜板,拨出三个给他。小男孩满脑袋都是那块银子,哪里肯依,瘪嘴道:“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小镜瞪他一眼,再给他三个,说道:“同姐姐一人三个分去,让她把银子交给爹,要不交出来,小心吃家伙,要是弄丢了,别指望有好果子吃!”小男孩简直要哭了,猛拍她胳膊一下道:“姐姐小气鬼!”跑出了门。
小镜望着门口,感受着被他拍打的感觉,忽然落下泪来。只因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烦,而她占在差的那边。
美貌与智慧,权利与威望,都在别人身上,而她什么都比不过人家。人家给女儿压岁钱一次几十两银子乃至更多,而她家为了吃个鸡蛋都会闹的姊妹不合,这让她情何以堪?
小男孩出去后,便要女孩把银子分他一半,女孩自然不依,而且也没办法分,小男孩便去抢她的银子,女孩年纪大,身材高,轻易就击倒了他,小男孩咬牙切齿,爬起身就往屋里跑,在程父面前告发了她。程父寻到后院,命女孩交出银子,女孩哭着说这是她的银子,不肯给。程父抓起她的手就夺了过来。小男孩在一旁对她弹起舌头噜噜起来,至此也没告诉她那三个铜板的事。女孩银子被夺,又被他嘲笑,顿时大哭。
程父进到屋里道:“大小姐,您对小人一家很好了,有钱也不能这么使银子的。”说着,将银子交给小镜,反身出门。他这意思倒像是苍月不该给银子似的,小镜听了心里便是一梗,瞧向小姐,只见她嘴角挂着一丝苦涩,拿起她的手道:“小孩子不懂事,什么都敢接。”将银子放在她手里。苍月捏着银子,想到程父的话,心里像是长了根刺,不禁念了出来:“这二两银子算的了什么……”
对她这样的大富人家,二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对小镜家这样贫寒的家庭来说却是天文数字,而一般穷人的孩子们收到的压岁钱后都会被爹娘收走。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镜又想到与她的差距,眼泪又滴了下来。
苍月也在想她这个问题,但她不是穷的一方,自然没有多大的感悟。感受到身边人的变化,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她的泪,虽然她慌忙掩饰,但她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立刻像是没有看到似的转过头。她猜她应该又是在为自己的婚事伤心了,而自己好像帮不到她。鼻子一酸,忽然意识到,也许真的要失去她了。
小镜从十四岁开始照顾她,她的朋友几乎只有她,她的唯一好友也是她,她们亲如姐妹。她很多次对她说,她们要永远在一起。到后来,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说,要做永远的朋友。那时小镜就只笑笑。现在她于明白那个笑有多无奈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失去的滋味。这是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像是心上少了一块肉,空洞洞的疼,想想都会无法呼吸。眼前的人,她就要嫁给那个可怕的少年了,那无疑是个火坑。耳边传来女孩的哭声,仿佛是眼前人在火坑中挣扎时的嘶喊。
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她一定要帮助她从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是心有灵犀,两只手忽然同时用力,紧紧的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