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晚饭时间刚过，梁晨便察觉坏了。
来不及去刷锅洗碗，解开上衣，低头一看，只见在他的心口处，开始出现一片淡淡的血色痕迹，丝丝缕缕和脉纹一样密集，似触手般朝周围延伸，正如初升之阳，从皮肤下冉冉凸起，渗的人头皮发麻。
血色虽淡，却鲜红明亮，跟白皙的皮肤一对比，尤为刺眼，紧接着，疼痛随之而至。
梁晨早已见怪不怪，这个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有时候他也思考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毛病，才会遭亲生父母遗弃。
忍着疼痛，梁晨张开右手探过去，与以前一样，手下触感仍然是柔软的皮肤，仿佛其人被视觉所欺骗，那血色痕迹根本就不存在，但痛感却实实在在从心口处阵阵传来，并且随着血色脉纹延伸，疼痛越来越剧烈。
这种疼痛，梁晨深有体会，骨、肉、血、髓、灵魂等无所不至，简直生不如死。
早上能在院内锻炼，是经过好几天歇养才聚起的一点力气，一整个白天疯玩，倒没觉得什么异常，但转眼到了晚间，他又直接被打回原样，苦不堪言，身体之弱，由此可见一斑。
..
是夜，东屋卧室。
老村长梁重山背负双手站在床前，雪眉紧锁，一脸愁容。
墙上的兽油灯发出“滋滋”的燃烧声，灯光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好像也晃不动他满腹心事。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如同往常一样。
床头边的炭火盆烧的正旺，并且有缕缕幽香弥漫出来，环绕在床头久久不散。此刻梁晨正紧紧裹着棉被熟睡，火光照映下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睡梦中承受着极大疼痛，他的身体蜷缩的像虾米一样，不时会颤抖一下，值时额头青筋暴露，冷汗如注。
“嗯。”不知过去多久，伴随一声轻吟，梁晨挣扎着醒了过来。
“醒了啊。”梁重山左手端着一个瓷碗，从外面适时迈了进来，他将梁晨从床上扶起，轻声道：“趁热把这药喝下去，很快就会好的。”
“嗯！”梁晨点头。
汤药喝完，梁晨倚靠着床头等待药力发散，看着老人为他擦汗、添火、换被等不停忙碌，他的双眼瞬间蒙了一层水雾，哽咽着问道：“村长爷爷，我是不是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傻孩子，不能乱说胡话，爷爷的本事很大呢，怎么会治不好你呢？“老人停下手中活，扭头笑着安慰道，”你忘了前天大黄被一条毒蛇咬伤，四肢抽搐差点死掉，可最终还不是被爷爷把命给救了回来？”。
大黄是老村长家的一条猎狗，寿命和梁重山一样老，曾经陪过老村长进山猎兽，入湖捕鱼，风采无限，然而毕竟很老了，连一条毒蛇近身都失去警觉，结果差点被毒死，为此梁晨还掉了眼泪。
“是啊，大黄还好好的，我也会的！”梁晨呢喃，可是身上不时发作的疼痛，近来越发频繁，仿佛生命将要走到了最后阶段，冥冥之中，有这么一种感应，似乎命不久矣。
“对，这才乖，不可胡思乱想。”梁重山强颜一笑，摸了摸梁晨的头，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然后从壁龛里取出一本书，道，“好好休息，不瞌睡就随便看看，困了就睡，有村民来了，我先出去看看。”
“好的。”
。。
已是深夜，春夏交替时节，村间草虫嘶鸣，蛙声阵阵，吱呀一声，梁重山的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借着漫天星光，模糊发现来人身材高大，雄浑健壮，但他的步履很轻很快，顺着碎石小路几步就迈到主屋门口。
“呜~”
大黄狗无力低呜，一动不动。
堂屋墙壁点燃了两盏兽油灯，亮度很足，梁重山从卧室出来接着就打开房门，灯光从敞开的门缝透过去映在来人的脸上，竟是教授孩子早课锻炼的梁大队长。
梁重山眯了眯眼眼，平静的道：“来了，尚武。”
“是的，村长，您找我。”梁尚武朝东屋看了一眼，轻声问道，“孩子睡下了？”
梁重山摇了摇头，道：“刚醒，来西屋说话。”
西屋也是一间卧室，是老村长梁重山自己起居的地方，和整个庭院、房屋装饰一样，风格都很简朴，并无特殊，只是在床头挂了一张画像，颜色早已泛黄，辨别不清。
两人进屋，梁重山燃起油灯，挨着床边坐下后，指了指靠墙的木椅，对梁尚武道：“坐吧，有事和你商量。”
梁尚武刚依言坐下，便毫不犹豫的答道：“村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指派给我。”
“这次可能有点艰难。”梁重山皱了皱眉头，而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显得有些疲惫，“梁晨这孩子的身体你也知道，十年来我精细照料，至今仍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这几日病痛发作开始频繁，安稳睡眠时间极短，檀香木料几乎也快失去作用，我是有些担心呐！”
“这孩子来到我身边十年，这病症也跟了他十年，折磨他十年，如果不是在他身边，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煎熬，所幸这孩子一直乖巧听话，坚毅忍耐，这么苦的折磨也一直都默默承受了下来。”
“也是怪我医术不精，研究十年连病症缘由都未探查出来。唉，只是可怜了这孩子。也许当初遇见的不是我，他便不会患上这种病症。”
梁重山静坐在床边，时而痛惜，时而懊恼，把这段时间积压在胸中的担忧一一道来，到最后，竟全是怪责自己，火光掩映，叠影重重，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村长，这怎么能怪您呢！”梁尚武在旁边一直专注倾听，直到老人心情平复了些，才宽慰道，“十年前若不是有您收养，任由他一个襁褓婴儿，在这片荒山野外之地怎可能活命，更不消说，您费尽心血将他养大到现在。再而，周边村子就您的医术最高，连您都束手无策，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是他自己的命。”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自然没无缘无故的爱。
也难怪，在这片大地生存的人们，生命本就很脆弱，梁重山疼惜是因十年相伴亲情，而如梁尚武此类的人，早已见惯了生死，为一个年少体弱的孩子，根本不会浪费太多精力，要不是看在老村长的情面上。
梁尚武稍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孩子自己也很争气，若非实在支撑不住，其他时间，不管酷暑寒冬，都与其他孩子一般出操锻炼，这份心性，令人欣赏。村长，这也是您养教有方，并没有白费心力，若是将来能够病愈，等他成长起来，凭他资质，必然会取得非凡成就，好好报答您的！”
“你这小子！”梁重山佯骂道，气氛被这番话冲淡了一点，“想当年你也是皮猴子一个，村里调皮捣蛋就属你最厉害，没想到在外漂泊十几年，竟然转了性子，不仅学了一身好本领，而且变得沉稳有担当，村里狩猎队由你带领，孩子们由你教导，也替我省了很多心啊！”
“村长请放心，这里是我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断然不会忘记祖根恩情。”梁尚武回道，“这些孩子。只是希望他们都能安稳成长起来吧！”
梁重山欣然点点头，道：“明天这些孩子将第一次随父辈进山，以后也要慢慢学会独立生存，守卫家园，又是一代人呐！”
“是啊，一代新人换旧人！”梁尚武附和道，“此次进山未带上梁晨，这孩子不会对我产生怨恨吧？”
“放心好了，他很懂事。”
谈话中，两人先后抬起头透过窗望向远方，气氛竟突然变得肃重起来。
夜空宁静，繁星闪烁，远处群山像一尊尊巨大的石兽盘踞矗立，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呜。”
像是一股冷风吹过，星光下，从院墙外突然攀上一道幽影，向主屋几个房间投去冰冷的目光。
“汪！”
大黄狗奋力拼出力气大叫了一声，接着又萎靡不振。
“嗯？”梁尚武眉头蓦地一皱，浑身精气如虹，突然暴出一股强悍气势，凛然若神。
梁重山摆摆手，道：“没事，估计大黄痊愈了，有些兴奋。”
“嗯！”梁尚武点点头。
墙头的那道幽影，在梁尚武精气暴涨时就已消失，只停留了眨眼功夫。
卧室内两人沉寂片刻，梁重山才又道：“生命不易，十年相伴，我怎能轻易舍得。尚武，这次可能需要你走进更深的山林，帮我寻找散天花、勾蝎草、苦子菇等几种草药，这是我简绘的样图，你依图寻找，如果找不到，那也可能真是天意了！”
“放心吧，村长。”梁尚武起身接过图纸，凑近灯光仔细打量一遍，道，“应该不难，这几种药草我以前进山隐约见过，只是当初不晓得它们可以入药，才忽略了。”
“麻烦你了！”
“村长，您何必客气。”
“好，此事先这样，你择机而行。”梁重山歇了歇，接着道，“除了进山，明日便是月中，这个月出山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村长，就算您不提，我也正打算向您禀告。“梁尚武坐直了身子，神色端正，“通往山外城镇的这条老路，虽然困难重重，但经过几代人摸索经营，已几乎将一路上可能的危险琢磨透了，只要有足够经验的村民带队，行程中谨慎小心，我认为就没有多大问题。”
“嗯，有道理。”梁重山点点头。
“所以，我已经和周边几个村子商量好了，从这个月开始，我就不再参与护送，一切恢复到原来样子。”
“这样他们会同意吗？”梁重山问。
“村长，人终是要学会自立自强的，上几代人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除非小一辈成长起来，但即便那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梁尚武硬声回道。
“就按你说的办吧。”梁重山叹一口气，“夏初的这次兽潮恐怕不远了，既然你留在村里，进山回来后带领村民防守的事，就全部交给你来主持了，顺便也照拂一下其他村。”
“定不负村长所托！”
“呵呵，不用这么严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