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透,烛光摇曳如血梅,打在一个个火红的喜结上,波澜款款,探不出深浅。
太过少见,或者说简直稀奇——宁诚梅怒了。
他走过来,一下挡在我身前,手指着门口,衣袖因为手臂激动的抬起簌簌作响:“你可知我等了多久?!你可知我派了多少人去寻你们?!为何没有人跟着你们?!”
“我不知道,大概与你派来的人错过了吧。”我抬起眼看着他,只见那平日如墨玉般的眼睛瞳孔骤缩如点——气得不轻。
看来宁朝归说谎了,跟随的侍卫是被他自己遣散的。
宁诚梅一顿,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背过了身,“……你们去了哪里?”
“去喝了杯茶,又在城东兰亭坐了坐,与五王爷谈得起兴,一时没有注意时辰。”我说得平淡,连自己都觉得就是如此了。
宁诚梅却闷声一笑:“媚儿,你说的可是真话?”
“当然,我何曾骗过你?”我道。
今时今朝,我竟也能对着他一脸平淡,甚至理所当然的说假话了。
门突然被推开,满脸皱纹的公公匆匆进来,一拂衣袖立于宁诚梅面前,目不斜视开口:
“景王爷,您今日落在兰亭的东西已着人寻回来了。望王爷明日莫要再出宫,今日南轩上上下下重新布置,圣上听闻王爷不在旁侧龙颜不悦……孰轻孰重还望王爷自行好好掂量……莫再拂了圣上一番心意,奴才便回去交差了。”说着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让我熟悉得恨不得它即刻腐烂成泥。
那是一个素色的锦包,中间红色的线条歪歪扭扭,但尚能辨认出是一枝梅花,旁边一个不成形的‘梅’字叫人一看就不由鄙夷嘲笑。
——那是我送给宁诚梅的第一样物件,也是最后一样。
自从送给他,就没见他拿出来过,本以为他丢了,如今在这个场合呈现出来,徒是荒唐可笑。
“劳烦公公了。”宁诚梅道,接过锦包的手指白得发辉。
公公未做停留,三步并两步便失了身影,偌大的偏堂内只剩下攥着锦包的宁诚梅和空气般的我。
风隐隐约约,高悬的喜结将红辉映在宁诚梅的身上,半白半红,就像锦包上的绣图。
“媚儿,你知道吗。”宁诚梅的声音如一个被狠狠摔碎的青花瓷瓶一般,零散得支离破碎:“今天我在兰亭坐了一天,看着这个锦包,就想起了从前。”
他走过来,谦谦君子,如沐春风:“想起从前你爱哭,想起从前你豪迈如男儿,想起从前你打碎了我的墨砚然后悄悄带出去叫巧工恢复,想起我跟你说我平生最恨人骗我,想起很多很多。”他低头,在我耳边道,扶着我双臂的手坚实有力,似乎是怕我突然摔下去。
他语调一转,呼出的气温暖无比,却叫我如临冰渊:“但是,我又突然想起来。媚儿,这些都过去了。”
他的手霍然松开,随即落在我手里的是刚刚被公公送过来的锦包。
宁诚梅再没有话语,如同一个盲哑人擦过我的肩膀径直消失。还没握紧的锦包因为肩膀的碰撞掉在地上,在一片艳红的地毯上如同一朵正饱受烈焰嗤咬的白兰花。
我看着地上的锦包,仿佛能看见它狡黠的,落满当年的我和宁诚梅的一双眼睛。
闯进来的夜风很凉很冰。
而我不知晓,几年后,我眼中烙下的最后一幕,是它身上绣满的白雪梅花。
不同是,或许是沧桑,或许是解脱的我的眼睛,在那之后,再也无法睁开,睨上它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