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有些恼怒地看着景遥:“哼,可怎么说,按年纪算,我还是你前辈。”
景遥伸出细长的手指,装模作样掰了掰:“你好像也只年长我六千岁?”
女童紧紧盯着他:“那也算啊。”
景遥拉着女童走着,想起自己仙障维持的时间有限,便转过头随意敷衍:“是是是。”
两人穿过几条街,出了城镇,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北泽。传说北泽的水很有灵性,谁要是有恩或者有仇于它们,都会记上一辈子,直到北泽干枯为止。
说来有趣,一次景遥仙君路过北泽,一不留神将手上一个空酒壶掉进了水里。须臾之间,北泽的水腾起两三丈高,如同一条巨龙向他直冲过来,没来得及捏个什么诀,便给他彻彻底底洗了个冷水澡,浑身湿淋淋地回了九重天。
“喂,我记得你没被责罚进月盏沟之前,来过这里?”女童扯了扯他的衣角。
“的确来过。北泽的水如同人一般有感情,孽七,”他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们住这儿,你经过这里小心些。别想着北泽水溅到你身上的时候,你还能捏个诀保平安。”
“放心放心。我比你机灵多了。”名唤孽七的女童此时忽然反应了过来,如同枯木一瞬间长出新芽似的,脑子也瞬间一响,“住这儿?”
“嗯。就是我们先不回去。”景遥转过身,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丘,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一个棕色的小点,“住那间木屋子里头。”
“可是……不回月盏沟的话……”孽七语气里浸透着担忧。
“不是有仙障吗,还能维持两三日。况且我还分了小片影子在月盏沟,应该可以混过去。”景遥笃定地理了理衣衫,“上去吧。”
仙泽居。
子顾一大清早便出了门,住在另一房间的笼烟和时歌还在睡梦中。清晨的日光有些许朦胧,却也有诗情画意之感。
笼烟怯怯地在时歌身旁爬了起来,接着下了床,化了人形。恐怕是近来在原身和人形之间变换得多了,灵力有些不足,因此化人形时,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还在身上。
她坐在桌前,手中擦拭着一把弓,白得似雪的尾巴不停扫着地面,耳朵也时常抖动。她浓黑似墨的眉目如同哪位师傅精心雕刻,此时眉却紧紧皱着,目流出忧色。还不停地咬动纤薄的下唇,似乎是在为什么发愁。
时歌兴许是感觉到笼烟的动静,也缓缓脱了睡梦睁了眼。她随意披了件衣衫,青丝不自觉搭到笼烟肩上,问道:“笼烟姑娘。”
“啊……那个……叫我笼烟就好。”她似乎惊了一惊,大概是想不到时歌也醒了,听见说话声才回过神来。
“笼烟,这是……”时歌定定望着桌上,笼烟手里正在擦拭的一把弓——弓身用极珍贵的青苓木造成,上面还刻有精致的图案,粗看似浪涛,细看又有些似祥云,弓弦更是用的千年冰蚕丝。
“我的师父,也是子顾哥哥的师父,他送给我的。据说这把弓叫透风疾,不需要用箭,用的是气刺穿敌人。每次发射需要极其微的元气,可积少成多,说不定哪一次用这把弓时,命数就尽了。”笼烟表情渐渐失落下来,眼皮低低垂着,又是愁绪铺在面上,“时歌姐姐,请不要让子顾哥哥知道,我还留着这把弓。”
时歌虽是不懂,却仍是点了点头。
笼烟正欲将透风疾收好,却忽而闻见隔壁客房传来琴声,时而高山,时而流水。这琴声听来似乎如同天籁之音,可细细一听,山有形却无其坚韧刚劲之力,水有声却无其柔弱清新之韵。
“时歌姐姐,有没有听到……”笼烟转头将目光投在时歌面上,一会儿又瞟向与隔壁客房之间的一堵墙。
“听到了,我同你去看看罢。”时歌说完,好好儿地穿整齐了衣衫,便推开了门,笼烟跟着也走了出去。
待琴声停止,时歌轻轻敲了敲琴声传来的房间的门,问道:“抱歉打扰了。请问我们可进来否?”
“进来罢。”是把极纯净的女声。
时歌缓缓推了门,只见朴素的客房当中,一青衣女子端坐在琴前,青丝未插上任何发饰,也未绾起,一张脸很是秀丽,眉黛春山,唇染绯色,双颊白里透着些许的红。
“是否是我练琴扰了两位?实在抱歉,是小女考虑不周。”
青衣女子站了起来,立于两人面前。
“并非。只是觉得姑娘琴技不错,却少了些味道同情感。”时歌浅浅笑道。
“这琴乃是小女心上人所授,只学几月,有不足也是难免。就连礼仪之类,也是他所教。”青衣女子静静望着时歌,片刻,道:“若是不介意,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其实琴这方面,我两位都不大熟。”时歌道。
“那便罢了。不过今日一见,亦是有缘,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啊,我是笼烟,她是时歌。”笼烟争着说道。
“小女夜笙。”她轻轻点了点头,“时歌姑娘,笼烟姑娘,今日实在有幸识得二位。”
“我等同是。不打扰夜笙姑娘了,我两位先行回房。”时歌道了别便同笼烟一起退出了门。走到过道时,正好一位缥色衣衫的少年从身边经过,进了夜笙的房。
少年在案边坐下,夜笙坐在他对面。
“那两位何人?”少年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润了润嘴唇问道。
“住在隔壁的。方才听见我弹琴便过来看了看。怎么了,公子?”
少年微微蹙了眉,又喝了口茶:“没说什么罢?你信我就好,不要信别人。”
夜笙像是如愿笑了笑:“当然。公子教我的礼仪,教我说话,我用上了,就是不大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我的娘子,可不能丢我的脸。”少年勾了勾嘴角,不浓不淡的笑意便挂上了。
夜笙伸手,轻柔地抚了抚少年的侧脸:“公子,其实我不大明白‘娘子’‘夫君’‘成亲’之类的,都是些什么,你又不解释给我听。”
少年紧紧握了夜笙置于他面上的手,笑意更浓了些:“到时候你便知道。”说完起身走到床边躺下,笑意瞬间化了云烟,他面朝里,轻轻叹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