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烟从景遥房间里出来，无意间竟敲了子顾房门。
不见有人开门。片刻之后，却闻身后有人唤道：“笼烟。”
她忙忙转身，望见一张熟悉的好看的脸：“子顾哥哥。”
“说来这几日也没怎么同你说话。”他微勾嘴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空空的剑鞘，“剑有些钝了。景遥公子说这月盏沟里有一烈花泉，将剑置入其中，便会锋利无比，剑气强盛可伤人。我便留下剑在泉中，半月之后便可以取了。”
“那就好了。”笼烟踱步至他身旁笑道。
“笼烟……待时歌安葬了其父母，我就陪着你，陪着时歌回去。那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子顾眉心微皱。
“当然是跟在子顾哥哥身边啊。”笼烟脱口而出。
“你总不能跟着我一世。”子顾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可以？”笼烟忽而将头低得很低，声音也压得极低，“喜欢子顾哥哥，是那种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喜欢。”说完脸上微微泛红。
“笼烟……”他不知再说什么，只唤了她的名字。
“是不是还在怪我……”她依旧低着头，声音略带抽泣之感。
“没有。”他眼帘微垂，“我本便不该怪你。那是师父的选择。是我的错。”
子顾说，他犹记得当年，云彻师父带回来一只小白狐狸，皮毛光滑如油，白如飞雪。
那时云彻师父同他已经被私闯禁地触怒紫龙的缘由逐出师门，之后，年约二十的云彻便带着六岁的子顾来到这一座城。他还依稀辨得，他同师父住的地方，虽也是静寂的郊外且在同一座城，离月盏沟却有数十里远。
还记得门外有一片树林，春时青，夏时绿，秋时如金，冬不见叶。师父便是在满目浓绿的时候，入了树林，救下一只狐狸带回来。
狐狸身上受了伤，东一块西一块的红，血流不止，幸得云彻替它包扎，才不至于小命难保。
子顾很是喜欢这只小狐狸，待到小狐狸伤势好了些，便日日同它玩耍。
以至于一日云彻师父说要放它走，嘴上说的好，面上却难掩哀愁。但小狐狸总是要回去的，云彻还是放走了狐狸。
但之后，这狐狸不但没走，反而回到子顾身边，蹭着他的腿。他自然是欣喜若狂，云彻师父亦觉得大概他与这狐狸有缘，便让子顾好生照顾这狐狸。
一人一狐，转眼间便伴了将近十二年。子顾已成了身着白袍的翩翩少年，它却依然是一只小白狐狸。
师父走过来，一手抚着狐狸的绒毛，一边笑道：“这狐狸也有修成人形的资质，只是还需要几百年。子顾看来你是见不到咯。”
云彻已经年近三十，却同十二年前无甚两样。
子顾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怎么样都好，能陪着就好。”
子顾依旧喜欢这只小白狐狸。只是不如当年淘气，他只是静静望着它，偶尔同它说话，虽然它未必懂。有时给它喂食物，会特地晃两晃才放下。
这样安安静静过了许久，终是起了些波澜。
狐狸闲来无事便跑出门去，入了正值青色的树林。
它不去还好，一去，便遇见了它一生最不想见到的人，以及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它闯到一个山洞前。只见那山洞几团黑色的妖气缭绕，几条柳枝垂在洞口都被熏黑，黑得透底。
隐约可见洞口有一女子，一身黑衣裙，头发是妖异的红色，一张脸说不出的妖媚，此刻看来却很是骇人。
“小狐狸？呵，看来你要修成人形还得许久。我帮你一把？”那女子眼神轻蔑，声音听着格外刺耳。
她一挥黑袖，便冒出一股黑色的妖气往小狐狸身上飘，将它围住，片刻便窜进它的身体。
它感到浑身阵痛欲裂，每一寸肌肤，每一块白骨都在疼痛。隐约听见洞口传来熟悉的叫声：“狄璇妖！”
“是你？”那女子右手手指微微一颤，便浮现出一把纯黑的剑，“来吧。”
小狐狸用尽全力转身望去，果然是云彻师父，一身白衣站在洞口。
他也拔出剑，剑尖直指那女子！
两人瞬间交锋起来。初始云彻师父处于上风，每一剑都能抵挡住那女子的攻势，偶尔还可伤她几分。
……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战局竟忽然逆转！
云彻师父似已用尽体力，而那狄璇妖却依然猛烈进攻，一把黑剑左劈右劈，剑气凌人，令人不敢直视。
之后小狐狸看到了——它此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那把黑剑直直刺穿云彻身体。一股力量，又将他打倒在地，没再起过身。
它跑到师父旁边，一直往他身上蹭，他却不再有反应……
云彻师父。那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对子顾有养育之恩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谁都没来得及回报他，他就走了。
大约过了几天，小狐狸化为人形。
一身朱红衣衫，眉清目秀，如同春山，朱唇颜色不淡不浓，恰到好处，显得秀丽可爱。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笼烟。
她鼓足勇气告诉子顾，师父不在了，为了救自己被狄璇妖杀死了。
她亲眼看见他的表情，满脸都是难过，都是哀愁，比幼时看着自己被师父送走，那种难过更深万倍千倍。
他以手掩面。大概掌下，是一张满面泪痕的脸吧？
……
他记得，过去师父曾送给笼烟一把“透风疾”。他说，将来笼烟化成人形，这个可以保护她。这把弓聚元气为箭，并可随心而行，不需要太多技巧。只是切记要尽量少用。
“烧了它。”子顾冷冷抛出几个字。
“可是……”笼烟握住透风疾的手又紧几分。
“不要见到师父的东西……”他冰冷的语气中带有几丝苦楚。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
踯躅许久，终是将“透风疾”丢进火堆。
她自然没有烧掉。
她用障眼法幻化出一把弓，相当于丢了一把空气进火堆。甚至还障住了自己手中那把透风疾。
之后她害怕面对子顾，便带着透风疾离去。却想不到子顾竟会找到她，并因为师父的事对她生了恶意，屡次要将她毁于剑下，终是心软。
“对不起。”子顾微微朝笼烟颔首，“师父救你，是他自己的选择。”
笼烟紧紧咬唇，竟说不出半句话。她又想起云彻师父，想起……
罢了。现在不是挺好？能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怪自己。
对，这样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