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高楼。
待时歌等人走后,浮沙才缓缓踱步入屋,在如尘身边坐下。
方才如尘眼中笑意瞬间散去,指尖轻轻颤动:“刚才编的故事如何?”
浮沙略略一愣,淡淡答道:“颇为简单了些。”
如尘手握茶杯把玩着,戏谑道:“那把真相说出去,你就不觉得简单了罢。”
“够了。”浮沙用力拂了拂袖。
她知道他若是生气,都总会用力拂袖。
他离座出了房门。她把玩茶杯的手忽然静止,眼皮微微低垂,站起身叫住他:“浮沙。”
“什么?”他回头望着她。
她顿了一顿,微微启齿,却又不动声色合上。片刻,她抿了抿唇才问道:“扶梅剑还好吗?”
“只要你在,它就好好的。”他轻轻蹙眉,不解之色覆在他长得格外妖孽的脸上,“等你那么久,就是问这个?”
“不然呢。”她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闷笑了一声。
“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问什么。那个问过我许多遍的问题。”他面上再不见任何情感流露。
她却黯然神伤:“我也不想听那个不变的回答。”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眼中。
如尘以手为枕躺在案上,她至今仍然清晰记得,过去他同她的相遇。
浮沙是仙界夙衍氏族附近的伶岩山山君的儿子。山君为不让子孙忘本,决心想将一件圣物留于后代。因伶岩山上居住的小仙也不少,自成了仙支,山君便是这支仙支的王,也就是族君。族君造圣物,自然要招纳能工巧匠,于是便请来了伶岩山最为有名的工匠,就是族君一位远得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来造这件圣物。
族君同夫人以及远房亲戚三人经过几日的思虑讨论,终于决定造一把剑,此剑必须刚中带柔,这才能子抑或女都可用;又要威力无比,用材又要精炼,做工要精细。远房亲戚带着族君略显变。态的要求又踏上了寻找能工巧匠的路。伶岩山找完了,又打着交情去其他仙支借人。从找人到完工,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为了能保存完好,族君便将造好的剑埋在黄土地下,在上面盖上一层梅花防止沙石划坏剑面,故此取名扶梅剑。
大抵是三年后,族君夫人怀胎诞下一子,便是后来的浮沙。浮沙自幼习剑,十三岁便能够同当时夙衍一千来岁在南部五仙支使双剑第一的神女孽七打个难分难解。在他年纪轻轻仅三十六岁时,族君便说将扶梅剑交予他,只是他认为自己还不够资格,要多练几年。
一直到浮沙一百多岁,剑练得出神入化,是当时除九重天外,所有仙支里头剑法第一的,连孽七也被他挑了下来,还被他小小地嘲讽了身高。当时族君因战离世,便由其夫人担任了族君,至于为何不是浮沙,传闻里说的是浮沙自己不愿当这个族君。
在那一年,他从娘亲那儿听说上任族君,也就是他父亲将扶梅剑埋在了院后那株梅花之下,便急急去将它挖了出来。他拨开万丈黄土,见许多朵梅花支离破碎,花瓣发黑,令人见着都觉得可怖。他轻轻将残败的梅花扫开,便看见一把剑,拿到鼻前,闻着淡淡寒梅香。这便是不知用了多少人力物力造出的扶梅剑。
他带着剑跑到凡间去历练,到了济跃国的尹若城,一个小小的执荆村里住着。偶然出趟门,总会因为脸生的好妖,不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甚至有的直接上前搭话,不过三句就脸红心跳得不像样。而他自己,自然是一个都看不上。
一日出趟门回到家中,推开小木门,他心中不得不一惊,脸上努力抑制住了才没显露出来。因他见着一位女子,眉目如画,青丝如同墨云黑而柔,垂至腰间,半张脸的梅花皆被面纱遮住。当她眼波如水流转到他面上时,他已脚步颤颤上前至她身旁。他想,若是没有那半面梅花,她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吧。
她轻声道:“我是如尘。我认得你,浮沙。如今你是扶梅剑的主人,便也算是我的主人了。”
他大为不解,却面色淡然地看着她。她似乎也领会了,道:“我是从这剑中走出的姑娘。扶梅剑寿命不长,需要我用面上的梅花来为它延寿,只能是我面上的梅花。它的剑身仅能保存一百二十多年不化,还有十多年时间。我用一片花瓣,便可为它续五十年的命。不必担心,我面上的梅花,只要不离开我便会一直生长。”
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一勾一笑便如同一阵春风。他走到她身边,未束好的青丝擦过如尘侧脸,落在她的肩头,引起蝶翼轻扑般的微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能没有扶梅剑,扶梅剑不能没有你,那是不是我就不能没有你,你会一直留在我这里?”
她的脸微微泛红,却被梅花遮得严实:“倒也可以这么说。”
他渐渐远去进了里屋,她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记得,她在同他说明自己心意之前,他一直对她很冷淡,唯一的交集只是扶梅剑需要续命时他对她说过几句话。而她对他说明自己心迹,那时村里已经起了灾祸,自己也被村民视为了妖女。他听完她一番剖白,脸色一沉,眉头一蹙,交代一句说要换地方住便回了房,自此之后对她更加冷淡。
天微亮时,如尘发现原本在案上睡熟了的自己,如今却躺在了自己房间内。她略略想了想,浮沙对自己,也算不薄了。尽管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有像她对他那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