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萧箫闭上眼睛，很快就呼吸平稳，萧冷月松了口气。
可是，立刻，她就觉得那口气，松得太早。
展慕华的脸色，冰寒得入骨三分。
“跟我出去，我有话问你。”
萧冷月浑身一寒，假装替萧箫掖着被子，磨磨蹭蹭地把他的小手，塞进薄被。找了一块干毛巾，盖在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萧箫还在打点滴呢，等打完了再出去吧？”萧冷月尽量把话说得绵软。
展慕华看了看点滴瓶，只剩下浅浅的一小圈，没有反对。
只一会儿功夫，护士就进来拔了针头，萧箫大概因为睡梦中觉得疼痛，手指痉挛了一下。
萧冷月轻轻地抚在他小小的手背上，针眼虽然很小，还是让她有点心疼。
又在病房里磨了很久，实在磨不下去了，才用乌龟的速度走出去。回头看到萧箫睡得正好，心里略略安定。
展慕华站在走廊的尽头，目光隔着远远的距离射过来，让萧冷月本能地感到寒意。
红色的烟火，在他的指尖燃烧，像是夜晚里盛开的火焰。
萧冷月顿住了脚步，却看到他扔下了烟头，朝着自己走过来。
她吓得一个激凌，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直到背脊靠到冰冷的墙面。
“萧箫是我的儿子！”展慕华握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捏住她的下巴。
看来，下巴上又要出现青紫了。今天好容易才用厚厚的遮瑕膏遮得滴水不漏，明天大概又要青紫一片。
萧冷月很想抵赖，可是看情况，却是抵赖不了的。
“你居然骗我！”她的默认，让展慕华更是怒气勃发。
眼睛里的熊熊烈火，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那个……我不是存心的。”
“从B省到A市，你分明是故意不让我看到萧箫！”
“你反正不想要他的啊……三年前，你亲自把我押到手术室外面的，我怕你……看到萧箫会生气，所以……”
“那我跟你说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我……哪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也许你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萧冷月低声咕哝。
“开玩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你，萧箫的父亲是谁，你哪怕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男人，也不肯告诉我实话！”
展慕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大，萧冷月害怕得不敢看他怒意丛生的眸子。
目光穿过他的肩看出去，走廊上少有人来人往，求救的念头，只能夭折在摇篮里。
“我怕你会……伤害萧箫，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小孩子。”
“我当然不喜欢小孩子，那是一种比女人更麻烦的动物。”展慕华没好气地说，看到萧冷月的脸色，更苍白得近乎透明，才慢吞吞地接了下去，“但是萧箫是我的儿子，不是别的小孩子，那当然是不同的。”
还好，还好……
萧冷月安抚着刚刚跳着想要挣扎出胸腔的心脏，给自己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剂。
“对不起，我只是怕……呃……怕惹你不高兴。要知道，当年……”
“当年萧箫还没有成形，我当然会那样选择。但是现在萧箫已经这么大了，怎么可以把老皇历翻出来？”
是这种说法吗？萧冷月皱着眉苦笑。
展慕华咬牙切齿：“你居然瞒了我三年！”
“我又不是存心瞒你的……哎，我是存心瞒你的……哎，不对！我……”萧冷月情急之下，说话也颠三倒四，苦着脸干脆住了口。
“冷月，你真是好、好啊！”
萧冷月打了一个寒噤，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看着他微微扭曲的脸，一个字也没有能吐出来。
战战兢兢地想要再后退一步，把背紧紧地压在墙体上。
展慕华的手往送了送，她的脸被迫往后仰，正好对着他英俊的脸。
“你独自拥有了萧箫三年，现在该由我拥有了。”展慕华瞪着她，冷静地说。
萧冷月的瞳仁微微一缩，立刻摇头：“不行！”
他果然要把萧箫抢走！
她就知道，他不会安什么好心……
“你可不要忘了，萧箫也是我的儿子。”展慕华忽然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那笑意，却一点都不没有传递到眼睛里。
萧冷月忽然觉得心慌，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抢走萧箫！”她惊恐的模样，似乎让展慕华心情大畅，居然让他的笑容，变得真实了。
“萧箫是我的儿子，你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生下萧箫的，嗯？”
萧冷月越来越觉得不妙，展慕华喜欢萧箫是不错，可是看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对萧箫放手？
“但是……”
“萧箫睡醒了以后，就接回去，老是住在别人家里，像什么样子！”
“接回去？接到哪儿？”萧冷月恐怕地握住了拳。
“当然是我们的公寓。”
萧冷月觉得浑身的力气，将要一丝丝抽离剥开。
幸好，他没有打算把萧箫带回展家。
“至于你，等回去以后我再好好找你算账！”展慕华睨了她一眼，似乎有着说不出的痛恨，让萧冷月再度战战兢兢。
“你……不要吓着萧箫，等他去了幼托园再算账好了。”萧冷月知道展慕华有滔天的怒火要对着自己发泄，不敢求他秋后再算，至少要避开萧箫。
“放心，我不会让萧箫看到我虐待你的。”他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把萧冷月吓得上下牙齿嗑到了一起。
看着展慕华头也不回地进了病房，萧冷月懊丧地沿着墙缓缓地滑下来，双腿一软，就跌坐到了地上。
展慕华看着萧箫酷似自己的小脸，忍不住暗暗得意。
唇畔早就勾起了一抹笑，原来萧冷月从来没有别的男人，难怪征讯社怎么也找不出来，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自己也真是大意，上次萧箫被包得严严实实，居然没有看出真相，被萧冷月就这样蒙混过关。
他的手指，轻轻地摸着萧箫嫩嫩的小脸蛋，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游走了全身。
这就是血脉相连吧？
他微笑地想着，忽然发现萧冷月并没有跟在他身后进来，忍不住站起来，探出头看过去，发现她蜷成了一团，仍然缩在那个角落里。
“冷月？”他叫了一声，接收到她惊惶无措的眸子，忍不住又怒意纷扬，“进来！”
萧冷月慢吞吞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过来。
他像一个大力神似的，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萧冷月就瑟缩了一下。
眉头纠结在一起，嘴唇紧紧地抿着，上齿压在下唇上。
“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来，要不是我跟你回来，恐怕你还要对我继续隐瞒下去吧？你的胆子倒不小，我的眼皮底下还敢明目张胆地遮掩！”
“我胆子很小……”萧冷月辩驳，“我就是怕你……生气，愤怒，才没敢告诉你。”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怕他把萧箫抢走。
萧箫是她生活里，所有的希望。
“哦？你现在就不怕我生气，不怕我愤怒了？萧冷月，我告诉你，我非常非常的生气。”
萧冷月瑟缩了一下，嚅嚅着嘴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半个月啊，她明明可以逃脱生天了！萧冷月欲哭无泪。
“还有什么巧言令色？”展慕华恨恨地剜了她一眼，“你怎么没说，萧箫的父亲，只不过跟我长得像？”
萧冷月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了下来。
现在说，好像也晚了。
再者，她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这样的说法可以瞒过展慕华。
“妈妈！”萧箫含糊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
萧冷月精神一振，展慕华却已经抢在她之前，脚跟后转一百八十度，旋风一样地从她的面前消失了。
然后，她听到病房里传来萧箫的欢呼声：“爸爸！”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密啊？
难道这就是常说的血浓于水吗？
她把头探进病房，却发现父子俩正额抵着额，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一天的功夫，她就被摒弃在外了？
萧冷月的脚步，顿在了病房的门口。
A市的雨，还下得缠绵悱恻，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萧箫，我们现在就回去！”展慕华按了铃，让医生检查了一下。
“小家伙已经生龙活虎了啊？不错，烧退下去了，体温正常，可以出院了。”医生笑眯眯地摸了摸萧箫的头。
“谢谢医生伯伯。”萧箫礼貌地道谢，微眯的大眼睛，再加上两个深深的梨涡，说不出的可爱。
萧冷月腹诽，长大了估计也是一个少女杀手。
“妈妈，我们可以回爸爸的家吗？”萧箫人小鬼大，一眼看到萧冷月落寞的身影，立刻装乖巧。
“你……喜欢回爸爸家？”萧冷月苦涩地问。
“当然！”萧箫昂着小脑袋，“萧箫有爸爸的，明天就告诉阿宁！”
“要是小朋友不信，下次爸爸送你去学校！”展慕华立刻应和。
“真的？”萧箫又欢喜无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拉钩钩，一百年不变！”
展慕华朗声大笑，眉眼舒展的样子，让萧冷月又吃了惊吓。
“走，爸爸抱你！”展慕华把萧箫抱了起来，走过萧冷月身边的时候，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用耳语的声音恨恨地说，“等着瞧吧，回去再跟你好好地算总账。”
萧冷月幽怨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一对父子，轻轻叹了口气：唯有自己是斯人独憔悴啊！
苦笑地年幸存萧箫笑成一颗大苹果的笑脸，萧冷月的心里，却又苦又涩。
逃离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
展慕华……是她挣不脱的牢笼。
他知道了萧箫是他的儿子，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有父子之间的小默契，再要躲开，不可能了。
萧冷月垂头丧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