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祥公摇摇晃晃地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奔出了三四十里地,那白马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
鰲祥公惊心甫定,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的群山上空,云雾翻滚,光芒隐射,才知已脱离了险境也。他长长的吁一口气,扬鞭催马,径往谭家庄赶来。
日落西山,马车在谭府门前停下。仆人早已报于公映。公映急迎将出来,与众人见了礼。
紫霄真人拉过公映的左手,和幼仪的右手放在一起,朗笑道:“我为你找到了一位好媳妇,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啊!”
幼仪听说,刹然面颊上泛起红云,怯生生地抽回小手,低头娇羞不语。公映窘得红脸关公一样,不敢多看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鰲祥公爽笑道:“看来真人比我还心急啊。”
“你毁了宛陵谭氏四百年的善气,祸及到这一脉的子孙,我正好给你寻来了个佳媳补救,却又被妖魔觊觎,怎么能不心急啊?”紫霄真人嗔道。
“那倒是,那倒是……”鰲祥公一边答道,一边引紫霄真人、智聪智明进了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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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府中,幼仪既被两个丫鬟领去,安排了闺房,换了一套干净衣裙,稍微梳装了一番,便显得十分清秀,楚楚动人了。
晚膳毕,幼仪来到大堂,献了茶,向众人请了晚安,就回房歇息去了。
公映起初见幼仪衣裙旧破,面容苍悴,甚为怜惜,现在见她身姿娉婷,清秀可人,既生了爱心,浑身竟有些酥软软的感觉,而心头又恰似抺了蜜一般的甜润。
鰲祥公瞥见幼仪清秀端庄,举止得体,欣然自认得了佳媳,感叹道:“古话说得好: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哇!但这衣裳可以换得一时光彩照人,这人品,却一时换不来呀。”
“祥公此言几近悟道啊,可喜可贺。”紫霄真人道,“如今你就先为两位大和尚开辟一处道场,然后再办了公映幼仪的婚事,那么贫道也算是为宛陵谭氏出了点绵薄之力,不负了此行啊!”
“这回多仗了真人庇护,鰲祥感激不尽。”鰲祥公行礼道。
“此番事了,贫道就再没什么挂碍了,这便回清源山紫泽洞养伤去了。”紫霄真人说完,起身与三人稽首,拖杖出了客厅。
鰲祥公慌忙起身、随后奔出客厅相送,却见夜空寂寂,群星眨眨,紫霄真人早已仙踪去矣,只得兴叹一番,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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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鰲祥公便亲自携带了些饮水干粮、与智聪智明进入了深山老林,寻找幽静之地,准备开辟修炼之所。但三人披星戴月,斩荆劈棘,寻找了两个多月,也不曾觅到一个佳处。
这日,三人储备的饮水干粮又已吃尽,正准备下山时,突然就听见不远处山岩下有潺潺的水流声。急寻将过去,却见一陂清潭,碧水荡漾,映耀山光。
三人早已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就都俯身蹲在清潭边,掬水而饮,尽情吃了个畅快。待起身时,竟见潭中映有三个影子,盘膝而坐,璎珞隐约,须臾就不见了。
智聪大喜道:“终于找到修身之地了。快找找去,此地定有佳处!”
智明也是地藏王开过光的和尚,有七百年的道果哩,怎瞧不出瑞兆?就与智聪一前一后扯藤攀崖地勿匆寻找开去。
鰲祥公听得迷糊,见二人欣喜忘形,也便攒劲向上攀登。
三人陆续攀上山崖来,顿见眼前有一片数十丈的空阔平地,那边壁崖上露出个朝天的山洞来。三人欢欣不由,复又攀爬上去。
智聪先登上洞崖,刚探头觑见洞口,不由惊叫不迭,差些儿就掉落崖下来。
鰲祥公、聪明亦唬得一惊,正是莫名其妙,猛听到地动山摇的一声虎啸。
残阳里,一只花斑老虎仰首屹立在高崖上。
三人刹时吓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智聪才缓过神儿来,知道老虎乃是此山的守山神兽,遂合什道:“小僧遭受魔难,准备借贵地修行,若虎兄不愿让开,便将我三人吃掉了事;若愿让开,请虎兄点头离去。”
那大虫眯眼静静的觑了片刻,忽似听懂了人话,点了点头,一声吼啸,摆尾纵身越崖而去了。
三人惊心甫定,攀入洞中,果见洞中宽敞,约有数丈之深浅。智聪智明合什伏地,拜谢了佛祖示化,就再也不愿下山去了。
鰲祥公道:“两位既已寻到佳处,我便下山奉些供应来。待我事了之后,便来陪伴二位。”
智聪智明受创甚重,这番有了清寂修身之地,结趺跏坐,再不多话。鰲祥公遂折身返下山来。
自打此后,鰲祥公或几日或数日的往老虎洞送去应供之物,独自往返,不用他人。但那精神逐日萎糜不济,已知大限既至,乃为公映幼仪操办了婚事,交付了家计。
忙碌数日后,鰲祥公忽想起已有十多日未上老虎洞了,便备下了米粮,准备上山。
公映劝鰲祥公歇歇脚,替他送去,或者命仆人前往。鰲祥公拒不答应,定要亲自送去。幼仪只得取了皮袍子给公公罩上。鰲祥公勉强打起精神,负起供应之物出了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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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正是三九隆冬,寒风凛列,大雪纷飞,连续数日未停。
鰲祥公迎着漫天飘飞的雪花,穿集市,走村庄,过山野,匆匆行走了十余里,业已来到了那座山口之前。
但见大雪早已封了山谷,满川满岭,银装素裹,皑皑一片,崎岖的山道也早已埋没在雪堆里,分辨不出方向。
鰲祥公仗着路熟,踏着两尺余厚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去。还未爬过一半的路程,衣内早已大汗淋漓,而脚趾却冻得僵硬,但要一歇息下来,寒风就呼呼的往身体里钻,锥心刺骨,好不寒冷!
哆哆嗦嗦的又走过二、三里路,鰲祥公体力不支,累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被呼啸的大风雪迅速地给掩埋了。或许是鰲祥公供奉之念未尽,不久就悠然醒将过来。他扒开雪堆,攒足气力,继续摇摇晃晃地向山头上爬去。
在天光晦暝中,鰲祥公终于攀爬到了老虎洞洞口,瘫倒在雪地里,弱声道:“两位久等了,我已送来供应了。”
悟聪悟明盘膝而坐,五心偈天,稳如磐石。忽而听到声音,二人启开双目,各拉住鰲祥公的左右手,坐在了中央蒲团上,大笑道:“早就等你多时了。时辰已到,我们一起去吧!”
鰲祥公忽似大悟一般,与二人相视朗笑。
那笑声充满了愉悦,一直飘出了山洞,在崇山峻岭之间飘荡,廻旋,经久不息。
三人慈眉低垂,默然静坐,五心朝佛,岿然不动,业已了道而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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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映夫妇见鰲祥公去了三五日,依旧未归,心里就十分不安起来,于是遣人寻找。
待大雪停时,众人已找过数日,终于在老虎洞中发现。只见三人盘坐,相貌端庄,温润如生,探那鼻息却已是大去了也。
公映、幼仪大哭了一场,之后遂请来工匠把山洞装潢了一番,立庙供祀,又请来游僧济悲主持。
那山自此以后唤作“雪封山”,小庙儿唤作“朝天洞”,悟聪、悟明、鰲祥公被敬尊为“三祖师”。
三位祖师乃是肉身证道,凡来祈福消灾者,屡见灵验,因此“朝天洞”一时香火大盛,声名远播江南。
公映、幼仪安居在谭家庄,一边打点寺庙诸务,一边与胡三经营宛陵木号,行善积德,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