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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真人道:“便在西门望城岗下一座义庄里,前两日偶然相遇,见她印堂阴晦,灾祸即将来至。所以今日邀你速去攀了这门亲事;若是迟了,恐有他变。”
“好,我这便随真人前去。”鰲祥公自是深信不疑,说罢,就与紫霄真人急乎乎地走出院来。
那些帮工正拽蓬的拽蓬,嵌桩的嵌桩,准备架起两口大锅熬粥。
胡三抡着铁锤兀自砸木撅儿,一个不留神竟砸在脚背上,痛得他嗷嗷怪叫,往后倒退,却又被一口大锅儿绊倒,反扣在头上。
众帮工乞丐觑见,捧腹大笑。
胡三气怵怵地爬将起来,正见着鰲祥公急急出来,乃忍痛迎上去,问道:“祥公要去哪里?码头木料场上,那些商号正在搬抢木料哩!”
“木料已敲了钤记,一时半会丢失不了。你好生办妥了这场施舍再说,我有急事去去就回。”说完,与紫霄真人急匆匆直奔西门外望城岗义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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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过三五里地,远远就见一座破陋的义庄掩映在树林里,院墙低矮坍陷,门楼子倾圮。四周荒草丛生,十分萧瑟。
紫霄真人道:“到了到了,就在此处,我看你也须扮着乞丐进去。”
鰲祥公正在莫名其妙,紫霄真人已向他身上吹了一口气儿,果然化成了一副乞丐模样。
二人相视一笑,朝义庄内走来,刚进入义堂,便闻见里面传来呼唤声音。紫霄真人慌拉紧鰲祥公悄悄地躲入堂内一具棺木后,仔细辨听。
“仪儿,仪儿……你在哪儿?”此时又传来一阵呼唤声,原来义堂后的草褥上躺着一位中年汉子,面目黯淡,神色苦艾。
“爹爹,我在后堂外面,正为爹爹熬肉汤哩。”一声清脆的应声从义堂后面传来。
“哦……哪里讨来的肉啊?爹可是好几个月不识这肉的滋味了。”那汉子露出一丝楚涩的微笑。
“爹爹,我已熬好肉汤了,这就给您端来。”那声音渐渐近来,就自门槛外走进一位乌发略乱的少女,个头中挑微瘦,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衣裙颇旧,但相貌姣好,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哩。
少女碎步颤颤地走至汉子身边,屈身坐了下来,一边用羹勺搅拌肉汤,一边努嘴徐吹热气:“爹爹,肉汤来了。”
那汉子轻抚少女乌发,怜悯道:“真是可怜了我儿了,爹这又伤又病的,恐怕是好不了了。”
“爹爹不要担心,有女儿在,爹爹自会好起来的。”少女安慰道。
“我知仪儿孝心,只怕到了青阳也找不到你大伯呀。叫我如何安心地走哇。”那汉子说过,苍然落泪。
“爹爹还是先喝了肉汤再说。”少女不忍见父亲落泪,将肉汤舀了一勺喂去。
那汉子忍泪张口,刚欲吮汤,忽听见有人颤微微地乞讨道:“姑娘……姑娘……我叫化子也有三日米粒未进了,正是饥饿。请姑娘施舍我一碗来吃。”
少女闻声吓得一跳,回头看去,却见地上慢慢地爬近来两个老乞丐,衣衫破敝,神色凄苍。其中一个正伸岀脏碗乞讨。少女不由一阵为难,不知所措,怯生生地觑了汉子一眼。
那汉子道:“遇着了,便是缘份。仪儿,还有肉汤吗?匀他们一碗。”
少女眼内掠过一丝无奈:“有……还有哩。这位伯伯先吃着,我再去盛两碗来。”遂将汤碗递于紫霄真人。又取了两人手中的叫化碗儿,跚跚而去。
紫霄真人舀起肉汤,喂给汉子来吃。
汉子喉结波动了一下,摇头道:“我不饿,两位三日未食了,可先吃了它,暖暖胃。”
这汉子身处困饥之中尚能悯恤他人,鰲祥公不禁心生歆佩,乃问他为何沦落至此。
那汉子长叹一声,便将遭遇说了出来。
汉子原是河贡县人氏,姓周名通,在县衙里任押司之职,为人善良刚直。因得罪了当地恶霸,被诬陷坐牢。其妻花尽家私疏通关节,那县官却要行苟合之事,因恐沾污了名节,就跳楼自杀了。那县官又欲奸污其女幼仪,被好友所救。他一怒之下,就越狱杀了县官,携带女儿幼仪,一路走荒郊野外,准备到青阳投亲避祸去,但受伤太重,且又发病,到了这宛陵府就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暂歇在此处,乞食度日。
鰲祥公听罢周通的叙说,直气得剑眉倒竖,双目腾火:“如今这世道,为官的到处磨牙吮血,祸国害民,也无怪妖孽都作起祟来了。只恨我一介草民,不能为周兄弟鸣不平。”
“兄长虽与我一般,沦为乞丐,但却有一身正气,叫小弟好生佩服!若兄长不嫌弃,愿小女拜为义父。”周押司听鰲祥公言语之中,颇有正义,于是求道。
“周兄何出此言?”鰲祥公惊道。
“我自知命不长久,但又舍得抛下我儿?这或是老天可怜见,今日才得遇兄长,愿望成全。日后我儿也好有个依靠。”周押司道。
紫霄真人见他气色暗淡,奄奄一息,安慰道:“兄弟放心,我家正有一儿,愿结为姻亲。”
周押司深知命不久矣,既死无惧,只为女儿忧心不舍,今见两个乞丐虽穷困狼沆,却颇合脾性,且他实无可以交托之人,便由女儿命去,好歹在死之前有个交待,慰藉了自己。当时周押司大喜道:“果真如此,我周通死也瞑目了。”说完,情绪激动,猛呵嗽不止,竟呵岀一口血来。
二人见此光景,好生凄凉。鰲祥公怜道:“我家虽穷苦些,但定如亲生闺女看待。”
周押司闻说,热泪盈眶,紧握住鰲祥公手臂,难以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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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肉汤来了。”此时幼仪端着两碗肉汤进入义堂来。阳光印在她的身上,显得十分瘦弱,颤颤瑟瑟,好招人怜。
周押司抺了泪,用手招唤幼仪道:“仪儿啊,快过来,快过来……我今许了你一门亲事,快过来拜见你的两位公公。”
幼仪听那话,惊得一身冷汗,但不违父命,就将肉汤碗儿轻轻搁在地上,拢了拢乱发,整了整衣裙,毕恭毕敬上前行礼:“幼仪拜见两位公公。”
鰲祥公忙扶起幼仪:“仪儿莫行大礼,起来,起来,快起来……”却觉幼仪身单体薄,又见她肩头鲜血洇衣,心中十分难忍,含泪道,“我儿好生可怜。”
周押司开心而笑:“仪儿,今日没什东西孝敬你两位公公,那两碗肉汤就权当表表心意吧。快快捧上来。”
幼仪应一声,捧起肉汤碗,跪在地上,高高举过头顶,一一呈给了紫霄真人和鰲祥公。
二人接过肉汤碗,欣喜相望。
周押司作个请式:“两位亲家趁热喝。这肉的滋味,就是好哇。”一边说着,一边啜饮起肉汤来。
阳光斜射入堂内,照入鰲祥公的肉汤碗里,只见肉片瘦干干的无一丝光泽,飘浮的油花恰似半个月亮一般。鰲祥公见紫霄真人正吸吮得欢,遂也慢慢地饮食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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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仪捡掇完碗勺,回头看看日上三竿,便向三位跪请道:“爹爹和公公暂且歇息,女儿今日要上集市里去乞讨。”
“可怜我儿了,路上小心,要早去早回,以免爹爹和公公挂念。”周押司道。
幼仪嗳了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
鰲祥公起身道:“我随仪儿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过,不待二人答话,已出了大门。
鰲祥公踏过门楼子,招唤住幼仪道:“仪儿慢行,我与你一同乞讨去。”
幼仪转身停下,劝鰲祥公就在义庄歇歇脚力。鰲祥公却执意要去。
幼仪无奈道:“若公公要去乞食,当与幼仪分开,这般乞来的食物就会多一些儿。公公向北,我向南去。”
鰲祥公欲带幼仪去谭家木行,见她似有意躲避,也就不便执拗,只得答应了。
于是幼仪向南,鰲祥公向北,分道各自行事。
鰲祥公走过一里多地,放心不下幼仪,就悄悄的跟了回来。追过两里路,却忽见幼仪坐在清水溪头边,半脱了上衣,露出左肩来,白生生的玉臂上血肉模糊,兀自流着鲜血哩。
幼仪正蹙紧眉头,用衣袖沾着清水,擦拭伤口,身子一阵一阵的悸颤,仿佛疼痛不堪。
鰲祥公瞥见这般光景,心似刀绞一般楚楚生痛,不禁热泪盈眶:原来那汤儿是从她自己手臂上割下来的肉熬煮的哩!
少时,幼仪窸窸窣窣地理好了上衣,忽自怀内取出一团纸来,展开抚娑,轻轻而泣。蓦然间,她向义庄方向跪下,泣道:“爹爹,恕孩儿不孝了。”说过,连磕了三头,起身来,径朝西大街走去。
鰲祥公又是心疼又是惊疑,悄悄的跟随在她身后而行。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荒野道径,直进入了市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