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早便有小道童来请,郭待封和义净洗漱已毕,随道童转到冲虚观侧后一处安静的小院,孙思邈已在廊下等候,迎两人进屋,就见轩辕集正中端坐,旁边空着一座,座后辅神通垂手而立。
轩辕集起身,满脸笑意殷勤,道,“郭公子、义净大和尚昨夜可曾安歇得好,快快请坐。”右手虚抬,做个请坐的手势。待得两人客位落座,孙思邈也已入座,轩辕集重又坐下,道一声“传斋饭。”话音落时,就见数名清秀整洁的道童手提食盒,鱼贯而入,为众人摆斋布筷,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轩辕集笑道,“敝观斋饭粗陋,贵客不要嫌弃。”
众人看时,面前俱是一碗白粥,三碟素菜,一盘馒头,细瓷碗碟、乌木精箸。
孙思邈笑道,“一餐早斋,轩辕老儿倒弄出许多名堂。”言罢,示意辅神通也入座。
轩辕集也不理会孙思邈戏谑,笑向众人道,“请。”
片刻功夫,众人用毕斋饭,众道童重又进来,撤走碗筷。轩辕集道一声“看茶。”就见换了一拨道童举着托盘进来,每人面前奉上一盏清茶,无声退下。
郭待封与义净对视一眼,都道这轩辕集好大的排场,就听孙思邈咳嗽一声,道,“郭公子、义净大和尚,昨日来得仓促,老道还未曾引见。”
原来,轩辕集复姓轩辕,单名一个集字,拜在道门天师道门下,出家之后仍以俗家姓名行世,精修六十四路太极八卦掌,江湖人称太极道人。为人却是最善理财,住持冲虚观不过十数年间,广置田产,遍开商铺,方圆数百里内十有八九倒都是道观产业。也正是因为热心世俗事务,轩辕集修为不及孙思邈,数年之前方才突破至凝气境巅峰,不过在岭南也算跻身高手之列。
郭待封、义净与轩辕集行礼相见,孙思邈又道,“轩辕道长与老道相交五十年,此中隐情老道已向轩辕道友说明,郭公子但可放宽心,就在冲虚观炼化封印。”
轩辕集也笑道,“郭公子将门之后,贫道失敬了。冲虚观所在僻静,内有义净大和尚,外有孙道长与辅神通,贫道虽说武功平平,也愿与众人一道为郭公子护法。昨夜孙道长说时,贫道已经吩咐将后院打扫干净,再无闲人打扰,供郭公子修炼。”
听孙思邈和轩辕集安排周到,郭待封面上古井无波,略一欠身,道,“有劳轩辕道长和孙道长费心,郭某感激不尽。只是,郭某不能在此炼化封印。”
此言一出,出乎三人意料,孙思邈忙问道,“郭公子,为何突然生变?”
郭待封慢慢言道,“郭某新近得自王夫人处的这部功法,修炼之道极为特别,一时还无法修炼,只得暂且放一放。”
轩辕集、辅神通满脸惊讶,孙思邈追问道,“郭公子可否明言相告?”
郭待封道,“孙道长,不必误会。郭某既然肯相随来到冲虚观,本意自是要借此宝地炼化封印。昨夜郭某取出功法预备做些功课,发现修炼此部功法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所以,暂时无法修炼。”
辅神通冷哼一声,道,“说来说去,郭公子还是信不过我道门。”
不待郭待封回答,义净冷笑道,“辅神通,当日你意欲杀人夺宝,怕是天下人都信不过你。”
孙思邈面上一滞,便知郭待封与道门之间嫌隙已深,略一思量,整容起身,来在郭待封和义净跟前,道,“郭公子、义净大和尚,请移尊步,随老道面见三清祖师。”又转向轩辕集,道,“烦请轩辕道友带路。”
轩辕集并不多问,起身便往外走,孙思邈随后,辅神通紧紧跟上,郭待封和义净不知所以,也只好跟着出来。
轩辕集领众人来到三清殿,正是冲虚观主殿,正**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乃是道门最高三大尊神,轩辕集侧身而立,孙思邈、辅神通便跪拜下去。郭待封和义净宗奉异教,不便进殿,只是立在殿门之外。
孙思邈朗声道,“郭公子、义净大和尚,孙思邈教属三清,平心而论并不认可佛门教法,但是老道自认光明磊落,并不赞同用卑劣手段与佛门争雄长。辅神通率众追踪围攻令师那提和尚,欲要夺取《论事》,是我道门楼观宗所为不假,老道事先并不知情。今天,老道以三清祖师名义起誓,楼观宗绝不夺你《论事》。楼观宗现任宗主尹文操乃是老道师侄,老道这就修书一封,命辅神通即刻回转长安,将此意送达。”
郭待封、义净没有料到孙思邈会以三清祖师名义起誓,就是一旁的辅神通也是措手不及,面色极为难看,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孙思邈起身,道,“轩辕道长,借笔墨一用。”
轩辕集忙吩咐下去,马上就有小道童送上文房四宝,孙思邈笔走龙蛇,修成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佛道两教竞争,道门当以教义教法为根本,不可以左道旁门为捷径,大乘小乘之争听佛门自行决断,道门绝不可参与其中,此后再勿追寻《论事》。写完之后,孙思邈亲手递与郭待封。
郭待封只好接了过来,略一浏览,再递还孙思邈。
孙思邈封好书信,交予辅神通,厉声道,“神通,速速返回宗门,将此信交予你师父,再不可对《论事》心生觊觎,否则休怪老道翻脸无情。”
辅神通唯唯诺诺,一脸不甘的退了下去,孙思邈等四人这才重又返回原处。
甫一落座,孙思邈便道,“郭公子,老道既然起誓,自会约束楼观宗再不与你为敌。”
这下由不得郭待封和义净不信孙思邈的诚意,郭待封不觉动容,道,“孙道长光明磊落,侠义为怀,在下佩服之极。”
轩辕集一旁笑道,“药王之名,非只得自医道,亦是缘由品性。郭公子夫复何忧,尽可安心炼化封印。”
孙思邈却道,“轩辕道友,不必强人所难,老道相信郭公子前言并非虚妄。”言罢转向郭待封,“郭公子,此去应是蕲州吧。”
郭待封知道是断肠人泄露的信息,并不惊讶,应声道,“正是。”
孙思邈道,“蕲州之行,不比以往,慈恩寺已经获知郭公子行踪,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郭公子可有准备?”
郭待封眉梢一挑,道,“见机行事而已。”
孙思邈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老道也不勉强。解毒之法已有眉目,把握却是不足五成,本意要待郭公子多炼化一部封印,老道再行仔细查看一番,却又不能如愿。”
郭待封忙道,“待在下再寻得一部功法,炼化相应封印,再请孙道长诊治就是。在下并无十足把握一定能够如期寻得功法,说不得还要孙道长为我解毒。”
孙思邈闻言大喜,道,“知我者郭公子也。蕲州之行艰险非常,老道本意随你一道前往,不过化解武毒尚需一味奇药,老道要往洞庭湖走上一趟,不如你我就在蕲州汇合。”
郭待封自然满口答应。
这时,义净突然道,“孙道长,骊山姥母也是楼观宗门下么?”
孙思邈道,“天下道门俱属一家,分作楼观宗、上清派和天师道三大宗门,骊山姥母便是我楼观宗的前辈,姥母座下弟子杨正见,两位都已见过,人虽然极年轻,论辈分却是与老道持平,黄灵徽姑娘能拜在姥母门下,也是一场造化。郭公子不必担心。”
明明是义净发问,孙思邈最后却安慰郭待封不必担心,郭待封闹了个红脸,也不好解释什么,孙思邈又道,“黄灵徽无意与萧子规成婚,杨正见出手,也是救她,日后武功大成,王夫人也就不会再固执己见了。”
众人芥蒂初消,正谈论之间,一名道士急匆匆进来,附在轩辕集耳畔低低说话,轩辕集便道,“诸位少坐,贫道去去就来。”
半盏茶功夫不到,轩辕集又返了回来,一进屋便道,“慈恩寺的玄奘和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