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师徒暌违,一旦相见又要刀兵相向,法通和尚情绪波澜不惊,自是有道高僧的风范,但其行事单刀直入,倒是出乎郭、张二人预料,路上张师政想了一肚子说辞,郭待封也设想过种种可能,此时通通没了用武之地。
郭待封心思极快,既然纥干承基提前逃入金刚寺,必然先做了一番解释,法通和尚本就偏爱于他,偏听偏信也不足为奇。
心底正在寻思的当口,法通和尚已经推门出了方丈。郭待封与张师政交换了下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那老和尚身量只是中等,体魄却是极壮硕,腰围几乎是常人的三倍,从后面看去,仿佛一面四四方方的肉墙向前平推过去。
两人随着法通和尚从寺东一直走到寺西,越走越肃静,相隔十丈远近便立着一名僧人,个个目光如电,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修为不俗的武僧。
这不是寻常地方,郭待封心中感觉蹊跷,抬眼望望张师政,他是从金刚寺出来的人,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师政看到郭待封目光询问,靠过来低声道,“前面便是戒律厅,专门关押寺中犯了清规戒律的僧人。”
原来如此。
郭待封大约明白法通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把守大门的武僧打开门,法通和尚径直走了进去,厅内光线昏暗,面积很大,正中孤零零供奉着一个塑像,是尊凶神恶煞般的武将,此外再无他物。
武将塑像面前,跪着一个高大的身形,听得门开的声音,有人走近,那人转过身来,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只听那人恭声道,“师傅。”
张师政早怒骂起来,“狗贼果然躲在这里?”
郭待封目光越过法通和尚背影,包脸的青帕已经除了去,眼中看到一张典型的突厥人的面孔,深目高鼻,满脸的络腮胡子,没有穷凶极恶的模样,反而粗犷且野性,双眼透亮,只是仔细看时,会发现那目光其实并不坚硬,却是躲躲闪闪的。
相由心生,郭待封相信这个说法,纥干承基表面上的悍勇遮盖不了他本质上的怯懦,这种人最是惜命,现在郭待封明白为什么他会出卖李承乾了。
纥干承基也发现了张师政和郭待封,目中一丝慌乱恐惧一闪而过,转瞬便镇定下来。
张师政怒火冲天,狠狠盯着纥干承基,只是碍于法通和尚不好发作,强压着怒火哼了一声。
郭待封面沉似水,他在等法通和尚开口。刚才说的是先看看再做计较,现在看是看到了,至于怎么个计较法,就得看法通和尚的了。
法通和尚看了张、郭二人一眼,慢慢走近纥干承基,突然一脚踢出,一声惨叫,纥干承基身体横着飞了出去,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音,郭待封仔细看时,纥干承基并没有飞出多远,空中身形突然一顿,然后重重摔了下来。
纥干承基双手双脚上各连着一条手臂粗细的铁索,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地上。
法通和尚转过身来,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纥干承基所作所为老衲当年便有耳闻,林虑山外他做下的恶自会有人问他讨回公道,是死是生都是尘缘俗事老衲不想干涉,不过既然逃回了师门,又向老衲和盘托出,便不能不管了。”
张师政听着话头不对,急道,“师傅万不可受了这个狗贼蒙蔽。”
法通和尚看了张师政一眼,道,“为了苟且偷生出卖太子,他跟为师坦白过了。为师从此将这孽徒锁在戒律厅韦陀神将面前,终生不得离开,免得他祸害天下,此后每日诵经赎罪,向死之日方为解脱之时。如此处置,已是与死无异。师政,你意下如何?”
法通和尚到底还是要保住徒弟的性命,终生禁锢戒律厅便是老和尚的计较。
平心而论,这样的惩罚甚至比直接杀了纥干承基还要狠。
张师政没有料到法通和尚会想出这么一招,本来估摸着纥干承基要千方百计狡辩,所以心里想着的尽是如何驳斥,哪知法通和尚直接承认了纥干承基的罪行同时做出禁锢终生的惩罚。
张师政无话可说,何况法通和尚还是他的恩师。
难道就这么算了?张师政面色青一阵紫一阵,双眼就要喷出火来,陷阱中的野兽一般低头闷吼连连,好一会儿才指着纥干承基大声道,“这个狗贼还与突厥余孽千丝万缕,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家国大义师傅千万三思。”
这话一出,李承乾的事就算就此了结了,郭待封暗暗叹息张师政单纯,可也不便多说。这一桩恩怨本就是金刚寺师门内务,李承乾不过一个荒唐太子,郭待封没有什么兴趣搅合进去,他唯一关心的是纥干承基和贺逻鶻之间的瓜葛。
这时,法通和尚道,“师政,此事承基也与为师说过了,一切都是误会,贺逻鶻派人找过他不假,不过并未明言何事。贺逻鶻乃是突厥小可汗,虽然突厥已经归降大唐,承基与他毕竟曾有君臣之义,也不能一刀两断。”
张师政没料到纥干承基连这个都说了,一时没了话讲。
法通和尚接着道,“就算贺逻鶻真的贼心不死,承基从此之后老死再不迈出戒律厅,他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那边纥干承基爬了起来,跪着行了过来,冲着张师政与郭待封不住磕头,血流满面犹自不停,不住声道,“师兄,小弟知罪了,情愿终生禁锢于此,以赎罪恶,从此斩断尘缘,与世间的人和事再无牵连,请师兄成全小弟,饶我一命。”
说话时磕头不停。
张师政看纥干承基狼狈不堪的模样,想起李承乾往日以国士相待,谁料二十年追杀最后无果而终,不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言语间无尽的落寞,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法通和尚再次开口,对郭待封道,“鲁施主,老衲门禁不严,出了这般恶徒,罪在老衲一人,还请鲁施主高抬贵手。”
郭待封闻言一愣,感觉一片无穷威压笼罩了全身,是法通和尚释放出了修为之力。
原来,纥干承基一直以为郭待封是张师政请来的帮手,在法通和尚面前一口咬定郭待封才是关键,又将其修为描述的深不可测。法通和尚说服张师政的过程中,郭待封冷眼旁观一语不发丝毫情绪不曾流露,看在法通和尚眼里便成了不愿放过纥干承基的意思,这才在说服张师政后特别询问,给足面子同时将修为释放显示实力,是个恩威并施的意思。
郭待封一进金刚寺就提起十二分的戒备,法通和尚强大威压刚一袭来体内真气不待催动自行全速疯狂运转,生生扛了下来。
法通和尚修为不如渺目神尼,可是情况依然严峻,老和尚竟真的是化液境的修为,郭待封暗暗叫苦,真要动手他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此刻势成骑虎,郭待封只能全力以赴对抗法通和尚,无法分心说话。法通和尚并没以为郭待封修为能有多高,现在却见对方竟然若无其事,心中震惊之余心一横有了决断,当即收了修为,开口道,“既然鲁施主还不满意,老衲便再退一步。”
郭待封还来不及开口,法通和尚身形一晃再度出手。惨绝人寰的声音响彻大厅。
法通和尚使出重手法拍碎了纥干承基的琵琶骨,又将其全身经脉悉数震断,彻底废了纥干承基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