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多，林文泽突然回来了，这在当时的村子里引起了不少的轰动。村子里的人交头接耳，奔
走相告，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都掌握着国家机密般不为人知的内幕，那热情劲，竟是比逢年过节还要兴奋。
那几天里，人们碰头寒暄的第一句话，就是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哎！你听说了没有，林文泽回来
啦！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回来的吗？我跟你说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这个平静的村子里，人们没有太多的消遣，串门寒暄成了最主要的
饭后活动。所以但凡谁家里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琐事，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整个村子。每个人在转述的
时候，又总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好恶添油加醋，便成了自己的独家新闻，像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总是
要拿出来在别的伙伴面前炫耀一番的。
而林文泽的故事，那当真离奇曲折得跟戏台里演的莆仙戏一样。村里几个尤爱八卦的妇女当时就
如获至宝地亮了眼睛，竟是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聚在一起互相打听了起来。
而对于这些，最难受的莫过于林文泽这个戏里的主角了。自从回到家里，他就把自己一直锁在自
己的房间里面。别说外人了，就是家里的亲人都很少见他的面，每次吃饭都是张春兰端着碗筷在房门口敲了
好一会的门，他才磨磨蹭蹭地开了门，把碗接过去，张春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又给“砰”地关上了。
儿子瘦了，憔悴了，头上的白头发竟然比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要旺盛，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一
个母亲伤心难过呢？但也活该孩子自己造孽，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弄到如今的地步，不不单自己成了一个里外
不是人的笑话，妻子不理他，孩子也躲着他，还能怎么办呢？不管他再怎么混账，终归也是自己身体里掉下
的一块肉呀！自己再不去管他，那这个世界再没有人会把他当个人看的。所以一直以来与世无争，不问家事
的张春兰，在家庭突遭变故之后，反成了这个家里最坚强的一块主心骨。她一边不厌其烦地好生劝慰疏导自
己的儿子，一边苦口婆心地做着媳妇和孩子们的思想工作，那段时间里，她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家
和万事兴！而她自己心里一肚子的委屈却找不到人去倾诉，这总归都是家丑，她又能去找谁倾吐呢？
而徐红梅的心里也有自己一肚子的委屈，这些年丈夫在外面做的那些混账事简直像是把她钉上了耻
辱架，在夫家和娘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更不提那些指指点点，好奇心旺盛的乡亲们了。虽然她才是被辜负
被伤害的一方，可好强的她却比出轨犯错的那一方还要感到羞耻。虽然这些年家里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
可她却宁愿回到过去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那时候虽然苦，可心里总还有盼头，夫唱妇随的再苦也不觉得累
，虽然那时的丈夫一直对自己很冷漠，自己也察觉到他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在农村，哪个女人不是
这样的活着吗。十八岁之前，跟着自己的父母活，十八岁的时候就突然被许配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然后剩
下的大半辈子，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男人活了。这是她们的宿命，她从出生的那一刻，骨子里就带着顺从
和隐忍的基因。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几个孩子。儿女们都渐渐地长大，也越来越懂事和孝顺，他们就成了
她溺水时抓住的那一把稻草，她感激命运对自己如此慷慨的恩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和补偿了。丈夫是
指望不上了，她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自己的那俩儿一女身上，她又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是的，她
又可以为自己的儿女们活着了。
后来丈夫在外面出了事，赌博输光了家产，到赌场闹事又被抓到公安局里关了一个多月，简直狼狈
到了极点。而那个平日里甜言蜜语如何如何相爱的狐狸精见没有油水可炸也露出了市侩的嘴脸，竟然对他不
管不顾，到后面更是没了音讯。老实说，那个时候徐红梅心里感到更多的，是报复成功的快感，是扬眉吐气
的痛快。对这个伤透她心的男人，她实在做不到不计前嫌，她最多只能不落井下石。
后来丈夫回到家，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天哪！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吗？胡子拉茬，面容憔
悴，那蹭蹭冒出来的许多白发丝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她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呆滞，更加沉默的男人，竟突然
恨不起来了，甚至还——啐！她在心里骂自己犯贱，竟为这个把自己心戳得千疮百孔的男人感到心疼。她不
愿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被别人看出来，尤其是被眼前这个可恶又可怜的男人，她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故
意避开对方的目光，不说一句话。
林文泽变得更加沉默了，对于前来迎接自己的一家人：母亲，妻子和几个孩子，他不敢看他们的任
何一个人，远远地望着他们，等他们走近了，赶忙又低下头来。但那匆匆的一瞥，已经足够让他感慨岁月的
变迁，沧海桑田。母亲变得更老了，背也开始弯了。林雪都成大姑娘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林峰也长高了
不少，那眼睛和面部轮廓可真像年轻的自己呀。林鹏呢，自己乍一看还以为是当年的林峰呢？不过也有一些
不太一样的地方，他的眼睛和嘴巴更像她的母亲。说到他们的母亲——徐红梅，这个他最不愿意，也最怕面
对的女人，她看起来倒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被岁月遗忘，被时间定格了一样。不单是她的容颜，她的身
形，就是她脸上的表情，眼里的神态都跟六年前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惊诧，也让他嫉妒，但更让他感到窘迫
，她就像一面镜子，把自己的所有不堪都显露无遗，他的心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等他们走近了，林文泽却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张春兰勉强挤出笑脸，抓着儿子的手把他从前到后
，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心疼得直流眼泪。林雪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羞涩地喊了一声：“爸！”。林峰呢，
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干脆别过脸去，盯着路边的一块石头。林鹏藏在他母亲的怀里
，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而徐红梅的眼睛跟林文泽的视线不经意一触碰就匆匆地移开
目光，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林文泽按下心中的诸多感慨，强提起精神，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妈
！我回来了！”
徐红梅早就预料到在林文泽回来后会跟自己爆发冲突的，可她没想到这冲突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烈。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以忍耐，而犯错在先的丈夫也会因为心存愧疚，所以适时侯地会对自己包
容和退让，所以她乐观地以为，这次冲突过后他们就会很快地和解，然后生活又上了以前的那个轨道，他们
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为这个家庭，为了老人和孩子努力拼搏，过上相安无事的生活，甚至还有可能，他们之间
的感情没准会更进一步。多美好呀！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却往往喜欢朝着与我们意向相左的方向，打得我们
措手不及。
林文泽刚刚到家的那一个晚上，冲突就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直接就把本就心存隔阂的家庭成员
之间推向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那天林文泽回到家后一直很沉默，家里人也不敢对他说太多的话，就怕触及到一些敏感的话题。就
这样有些沉闷地待到了深夜，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了。可这本来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当时有两个
人却犯起难来。
这两个人就是林文泽和徐红梅，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事情，夫妻同房自然是一件无关紧要极其应该
的事情，可事实是一来有一方在感情和身体上出了轨，给夫妻双方的关系造成了难以磨灭的裂痕，二来两人
毕竟相隔多年，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有些陌生和尴尬。而这两者加在一起就更使得同床共枕的这件事情变成
了一种考验，一道难关。而在这道难关面前，夫妻双方都交了白卷。
徐红梅毕竟一直生活在家里，所以占了“主场”的心理优势，还能够相对自然地进了房间，可等
半天不见丈夫进来，心里先发了急，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得先脱下衣服躺到了床上，假装睡觉，可是却
不关灯，竖起耳朵一直留意着外屋丈夫的动静。
林文泽的心里就更加的纠结和难受了，打自己回到家的那一刻开始，妻子就没有给过自己一个好
脸色，也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他也知道自己造了孽，所以虽然对妻子的态度颇感不忿，可做贼心虚的他也
只能假装无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好在还有母亲一直在几人之间穿针引线，不至于场面太过尴尬。好不
容易挨到了晚上，家人们都散去了，独剩下自己和她这两个最心怀芥蒂的人，一想到要开始独自面对那种尴
尬沉闷的场面，他就恐惧并且烦躁不已。他在外面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夜越来越深
了，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天就该亮了。他约摸妻子已经睡着了，所以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可进了屋子，他发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妻子正紧紧地裹着被子占去了整张床的大半面积，留给
自己的空间小得能把自己挤到地上去，而那张被子照妻子的那种盖法，留给自己的那一角却是连半个身子都
盖不住。一见这种情况，再想想白日里她对自己的种种态度，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妻子故意这样做的，
其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跟她睡而要把自己赶出房间。说白了，她就是在赤裸裸地嫌弃和报复自己。他越想越
觉得就是如此，怒火当时就开始噌噌地往心头上直冒。
但总算他还有些理智，没有爆发出来，不过再让他委曲求全地去对妻子摇尾乞怜那是不可能的了
。他把心一横，当时就有了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