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师兄,他还没有醒吗?”乔思挽坐在床边,睁大了眼睛看着躺在床上唇瓣泛白的青年,眉头稍稍皱了皱,“都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乔思挽将昏迷不醒的陆轻容抱出船舱,才踏上己方的船只,倭人的船便燃烧起熊熊烈火,藏在仓库内的火桶被点着,瞬间将这些船炸了个稀巴烂。
乔思挽将陆轻容带回了桃源十二坞,拜托萧画笙对他进行救治,并着人仔细照顾。然而,已经过了整整三天,陆轻容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毒入五脏。”萧画笙坐在离床不远的红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他声音清淡,字句清晰,“就算体内的毒素彻底清除,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拥有一副正常人的体魄了。”
乔思挽拿着丝帕为陆轻容擦拭额角冷汗的手一顿,沉默不语。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陆轻容。
那时候的陆轻容也是一脸病容,走几步路都会喘气儿,吹了风就要咳嗽不止。但乔思挽知道,陆轻容是一个很霸道、很好强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生来就学不会屈居人下。
当真是天命弄人。
“真的没办法了吗?”乔思挽抿抿唇,再三确认。
萧画笙沉默着摇头:“师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陆轻容这一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他的福祉,十分值得庆幸了。”
面对乔思挽看过来的疑惑视线,萧画笙无奈地叹息一声,解释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毒入五脏。虽没有彻底损坏他的身体机能,但这也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负荷。说实话,他能活到现在,都算是一个奇迹。”
“既然是中毒——”乔思挽欲言又止,眉心紧蹩。
萧画笙又摇摇头,“他中的毒太复杂也太霸道,能清楚一部分就已经是好消息了。”话音一顿,他很认真地看着乔思挽的眼睛,“若非师妹你及时赶到,他早已经下去见阎王爷了!”
乔思挽重重地叹息一声。
“医师是怎么说的?他要一辈子与药石为伴了吗?”乔思挽将手帕丢入水盆,轻声问道。
“早夭之相。”萧画笙垂眸,“若毒解不掉,陆轻容随时会濒临死亡。”
“他体内的毒太霸道,一时半会儿的,医师也找不到抑制的法子。”
乔思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从床沿上离开站起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她斟酌着用词,似十分用心又有点儿漫不经心,“但我想,我能救他?”
“……”
屋内一阵沉默,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良久之后,萧画笙放下手中的书卷,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乔思挽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以及丁点儿不可置信。
“我……”乔思挽抿了抿唇。
她猛地仰头,轻轻地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她抬起右手掩住双眼,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能更清楚了。”
“你既然知道——”萧画笙的眉峰皱得更紧。
乔思挽没立即接过他的话头。她走到镂空雕花窗边站着冷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同样认真地回视他。
“我是认真的。”乔思挽眼里泛着泪花,嘴角却翘起来一丝甜甜的弧度,她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脸上带着点憧憬,“除了身体之外,他很好不是吗?我不想他就这样死了,所以我想救他。”
“就算他药石无救了,我也救他。”
“何苦?”
乔思挽笑得更甜了。
……
……
清平镇对外,在海的中央,有十二座连起来的岛屿。岛上的居民称此为“桃源十二坞”,意为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桃源十二坞最中心、最大的那个岛屿叫做桃花坞,是十二坞当中的主坞。
桃花坞北面,桃花围绕着整个庭院。桃花林里,琴声缈缈,和出的弦音,真是说不出的空灵。
琴声骤然停下。
“你说他醒了?”
乔思挽在桃花林中盘腿坐着,膝上放着一架七弦琴。她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拂去沾在衣裳上的草叶,把琴脚给侍女,吩咐道,“既然他醒了,我便去看看。你退下吧。”
缓步走上竹楼,乔思挽靠立在门边,看着里面倚坐在床上的青年。
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陆轻容的脸看不太真切,影影绰绰黑白分明。他的发丝从耳际垂落下来几缕,十分安静的模样。
视线不自禁地放空,乔思挽想着,陆轻容这张脸不管看几次都一样犯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就算不十分分明,也是十分美丽的。
这样一张妖孽的脸长在男人身上,就有点儿作孽了。
但这又怎么样呢?她又想,就算妖了些魅了些,却意外地和陆轻容这个人很相配。
咳嗽一声又一声,听着就让人觉得痛苦。
“真会作。”乔思挽没有问他哪里不舒服,率先就轻嘲了一句。她换了一边门框倚靠着,对床那边看得更加清明,因此也能清楚地看见陆轻容半裸出来的雪白的肩膀。
陆轻容被惊了一跳,反射性地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姑娘?”背着光线,陆轻容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只依照方才甜美的声音和衣着推测出那是个聘婷少女。
乔思挽依旧没有别的动作,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虽是盛夏天气,这竹楼可阴凉得很,你若再这样疏忽,可就又得昏过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陆轻容才恍然感受到肩膀上寒凉的温度。
他伸手扯了扯衣服,倦容满脸,“多谢姑娘提醒。却不知这里是……?”话音诡异地顿了顿,他倏然笑起来,一脸明媚,“姑娘真像在下一个旧友。”
“什么样儿的旧友?”乔思挽眯了眯桃花眼,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陆轻容舔了舔唇,他的薄唇起了些干裂的皮子。
“一个天下间最有趣的女孩儿。”乔思挽听到这个青年低沉的声音在缓缓述说,“她口不对心,喜欢别人夸奖她可爱,很温暖的姑娘。”
乔思挽眉梢一挑,脸上笑意盈然。
她说:“这个女孩儿现下不喜欢别人夸奖她可爱了。”
“她已经长大了。……陆轻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