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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如风往事不堪寻

那三男一女刚落在二楼地板上,就听见琴声陡然转为急促,开始奏起一曲“十面埋伏”来。管弦交错之间,声音中竟有一种刀兵相击之势,仿佛那弹琴之人,弹奏之急,直要把琴弦也弹断了一般。领头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道:“这人琴弹的倒好,我小时候住在雁门关,每当边塞有匈奴打来,一个卖艺的老瞎子就在城中酒楼底下弹奏这曲子,家中有男人上了战场的妇孺儿童,就围在他左近听着。听的人又是心中激动,又是难过不安。这人可比那瞎子弹得还好些,我听了就想到那时的光景。”那女的道:“徐三哥,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那弹琴的人在哪里?我看不见他样子,心中好是不安。”徐三哥道:“你懂什么?他这是在琴弦上用了内力,琴声随着劲气激荡,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用耳朵是听不出来的。你听他近在眼前,其实倒可能离你很远,你听见他似乎在别处,其实倒可能正在这道帘子后面躲着呢!胡小妹,你只稳住心神,好生拿着剑,见到哪里有人就一剑刺死了他,总不会错。”胡小妹道:“听大哥的!”四人更加谨慎,往黑暗处走去。

忽地,黑暗中亮起了一盏红灯,四人抬头看去,只见灯下一个男子席地坐在一张琴案前面,正在弹奏。这灯光说巧不巧,刚好把他面目掩住,只看到长袖下伸出两双雪白的手,不沾琴弦一般急急弹着。徐三哥举起剑指着他:“你是谁?”那男子不回答,只是专心弹琴。徐三哥高声道:“你若是再装聋作哑,徐谭这一剑就刺过来了!”那男子忽地一笑,声音清澈,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白狐岭徐谭公,听得懂我琴弦上的功夫,倒有几分见识。”徐谭道:“你果然不是聋子哑巴,听得见我说话。你到底为何在此?干什么装神弄鬼的?快快如实交代。不然这厅中百来位英雄豪杰,定然不与你好过。”那男子冷冷一笑道:“百来位英雄豪杰?不尽然吧。就拿我来说,这大厅之中,能让我心存忌惮的,只有阿曼夫人一个。”徐谭道:“嘿嘿,不尽然吧,今日叫你领教你徐爷爷的手段,你明日自然该开始忌惮你徐爷爷了。”说罢,呼喝一声,举剑刺向那男子,方跃到灯下,猛然间看清了那男子的脸,大惊道:“是你!”激动惶急,竟忘记出剑。那男子笑道:“是我。”忽地从古琴下抽出一把短剑来,一剑刺死了徐谭。他冷眼看着徐谭倒下,冷哼一声:“你是谁的爷爷!这回可知道了?”转手把短剑化作半弧扬起,一剑戳破了头顶的红灯。一股白烟忽地从中飘了出来。与徐谭同来的那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罩在了里面,扑通通全都倒在了地上。那男子一剑一个,把这三个人挨个杀了。站在扶栏上,从暗中冷眼看着大厅上的光景。

那白烟不断冒出、散开,散了一会儿,就由珍珠白转为无色。厅中众人打得厉害,谁也没瞧见酒楼门窗后面走过的黑色人影。不多时,整个大厅就门窗紧闭起来。几个呼吸之间,全厅的人都吸入了不少那白色的毒雾。

阿曼正与慕华真、刘光湛几人打斗,忽地脑子一晕,手脚一阵酸软,便要倒下。她心中惊道:“死也!莫不是我把‘补天大法’用的太过了?我可要被一剑刺死了。”连忙伸手护住头脸。等了一回,却无刀剑砍下来。她惊讶看去,只见厅中众人,全都倒在地上。内功高强的还存着几分清醒,内功低微的竟直接昏睡过去了。慕华真、刘光湛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神色忿然,却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二楼暗处忽地有人低声笑道:“五仙教大名鼎鼎的雪中梅之毒,别人不知道如何解开,前教主夫人也不知道吗?”阿曼心中大喜道:“我年少时是炼蛊的药人,诸般毒药不能侵害,本未想到自己乃是中了毒。但这雪中梅本就是云南五毒教珍藏的一种麻药,是药不是毒。然而材料极其珍贵,单是其中两味药材,天山雪莲、鹤顶红,就都是难以取得之物。却不知道这人用了如何妙法,竟然把这玉露炼作制敌的毒雾。雪中梅走的是人中心任督二脉,是以需要灌注真气,出任脉,走督脉,将药力逼出风池、天府两个穴道。”阿曼勉强起身,打坐运气。几个来回之间,神志便清醒了不少。她一个翻身,站在了二楼栏杆上,缓声道:“阁下在帷幔后、戏台上两次助我,此情阿曼必定报答,请先生出来相见吧。”却无人回答。她柔声劝解道:“我内力恢复啦,你就是想要躲开,也躲不开了,还是出来见面吧。”却仍然无人理睬她。阿曼从袖子中取出火折子,擦着了,撮起嘴唇,在唇舌间运出一股真气,轻轻一吹。火焰飞出去,连着点亮了一排宫灯,整个二楼都明亮起来,阿曼垂眸看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场中摆着一张空了的琴案,上有一张纸。阿曼捡起来,上面墨迹未干,字体袅娜风流,写着: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夫人风姿,小生甚是艳羡,小小襄助,不足挂齿。只些微见解,还请夫人知晓。皇帝本欲借武林之力对抗皇叔父,夫人屠尽各大掌门,若能博您一粲,也是雅事。但事与愿违,大计难图。夫人还需慎重。若问小生见解,不妨携天子以令诸侯,权把场中之人做质,号令武林群雄。大事可成已。

阿曼微微一笑,道:“你倒是风流浪子,温柔可爱。夫君,这人和你一样有趣呢!当年,灵山的烟雨下了一整夜,我们在廊檐下等了一夜桃花开。你温柔吻住一朵新开的桃花,别在我发间。这样的光景,要重来一次,我做什么都可以。”眼中带着泪花,脸上却是一副幸福笑意。少顷,转念道:“是也,不失为一场妙计。我与青城派柳如是做约,全是赌气玩闹,此时倒可以用在这些粗蛮汉子身上。”忽然,有人敲门。阿曼冷色道:“谁?”门外人道:“陛下担心夫人,命小的前来襄助。御林军两百人整,听从夫人调遣。”阿曼笑道:“来的好!门窗都打开,你进来吧。”大门推开,进来的正是那时候去湟中城送信的袁朗。他脸上一派肃穆,抱拳行礼道:“夫人。”

阿曼轻轻跳下二楼,落在袁朗身前一张桌子上。袁朗余光只看到一双小脚,穿着红色鸳鸯绣鞋,不禁大窘,低着头不敢稍微抬头。阿曼居高临下,傲慢的看着袁朗道:“你带着兵卒,把这厅中的男男女女都用粗绳子、大铁链绑住了,带走他们身边兵刃,挨个送给他们门下弟子。告诉他们,若想要掌门人回来,就要奉我号令。日夜看好这些人,不能让一个走脱了。可知道?”袁朗道:“属下遵命。夫人,可要给这些人吃喝?”阿曼嘻嘻一笑道:“这些人自诩为武林名家,饿上几顿总是无妨的。七日之内,只给些凉水就好。”她低头一想,有道:“你告诉他们,若有人甘愿受我禁武令,不仅给他酒肉,还封他个坛主做做。”袁朗道:“属下明白。夫人,你是要去哪里?可否说与属下知道?”阿曼看他呆呆的样子,嬉笑道:“我要去洗个澡来,洗洗身上的血迹,不然怎去见我的阿龙。你既然问到,就给我打水看门来吧。”袁朗更加窘迫,低头道:“是。”脑中竟然不期然划过阿曼如玉肌肤,娇媚姿态,心中火烧一样,脸上却强作镇静,心中大骂自己道:“袁朗,你枉为读书人了,脑子里不干不净想的什么!”但那绮思一出,却怎是人力能禁住的?他面色烧红,默默跟着阿曼上楼去了。

却说两个时辰之后,慕华真缓缓醒来,抬头看见戏台的帷幔,自己竟被粗大绳子绑在了椅子上。台下厅中,在场的川陕掌门清一色绑在椅子上,有的还昏睡着,有的已经醒来。他左近绑着的正是刘光湛和柳如是。刘光湛破口大骂“妖女!”柳如是只是“嘿嘿”冷笑,少顷,对刘光湛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慕华真惊道:“这,却是怎么回事?”柳如是道:“这是妖女的老把戏了,你们却不知道吗?”慕华真心道:“你先前被阿曼所制,我们却是自由之人,你自觉得丢人,现在我们一般做了阶下之囚,你又这般洋洋得意,好没意思。哎,你门派被烧了干净,好好一个名门大派,沦落到这般光景,又被朝廷折磨许久,我本不该和你计较。”便温言安慰道:“柳掌门,现在我们一般困苦,原该同心协力,想个办法逃出去的,你知道什么,便对我和光湛说了吧。”柳如是看着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痛恨自己,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月前,那女的突然出现在我青城派,说要和我比斗功夫高低。我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和这来历不明的人比武?况且还是一个柔弱女子?我便拒绝了。那妖女就问我:‘你不和我比武,可是服了我?’我道:‘夫人,你别在此胡闹。我一个堂堂男儿,怎会服了你这个小女子?’她道:‘那就是不服了?’我说:‘自然不服。’那时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子,后来我才知道,那人就是当朝的小皇帝。他就对这妖女说:‘这人是川地有名的大侠,是我在这左近知道的武功最厉害的人。他不肯跟你打斗,我就不能知道你武功高低,自然也不知道你能否做的武林盟主,你儿子求我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那妖女先前还是温和有礼,此时就露出了真容,凶狠的问我:‘你要如何,才肯跟我比?’我那是真是昏了头,对她说:‘你有能耐,便去灭了我青城派。到时候,我跟你仇恨不共戴天,你不肯,我也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去了。’那妖女立刻笑了,很是高兴,对我说:‘好,那我就灭你满门,你追杀我吧。’那时候,我师兄弟,几位师叔都在厅中,见她样子,还好心劝解她不要如此狂妄,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她笑的万分温柔,手上却全是狠戾招数,转眼之间,就击杀了我师叔、师兄弟和我两个大弟子。我目眦欲裂,与她搏斗,那妖女的功夫,你们也知道,我怎么打得过?转眼之间,就败给了她。她和那小皇帝在一边笑的开心。小皇帝对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朕封的武林盟主。你儿子就是朕的亲弟弟。你说可好?’那妖女道:‘好!自然很好。’她转头问我:‘你服不服?’我大叫:‘你杀了我,我也要化作厉鬼,上天入地也不放过你。’那妖女杀人如麻,却对鬼神颇为忌惮,顿时失色道:‘我偏偏不让你死,你活着,却化不成厉鬼了。’我道:‘我活着,早晚修炼武功,杀你报仇。’她却好没心肺的对我笑道:‘你活着,永远也打不过我,我可一点也不怕。’她就一路带着我和我几个弟子,来到这长安城,途中,见过了小皇帝派给她的不少手下,其中一个叫做袁朗,刚刚就是他拿了你们佩剑兵刃走了。他们要我活着,逼我吃东西,我却一心想要寻死去。那妖女不是害怕鬼怪吗?我就偏偏化作鬼怪,让她一辈子也无法睡上安心觉。可我不吃,他们就硬是塞进我嘴里,我趁他们不注意,往往偷偷吐了,却常吐不干净。是以虽然早该死了,现在还半死不活着。今日,我川陕同僚都被这妖女制住啦,从此都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惜,你们门派亲族还在,我全家死了个干净也!”说罢,嚎啕大哭。慕华真惊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两个时辰以前,方之画带着奚明玉和张玄素出了金玉楼,运起轻功,一路疾走。月光如雪,将三人照的分明。张玄素面色如铁,一言不发,奚明玉还昏睡着,睫毛上兀自挂着几点珠泪。方之画怜爱的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气苦道:“满厅豪杰和那妖女对峙,只有我一个逃出来啦!不知我的,必定当我是那临阵脱逃的小人。可孔老的嘱托,比我的名声可要重的多了。这两个孩子,我必当平安带回昆仑山,从此,天衣派几个孩子就是我方之画的徒弟,我要教得他们一身高明武功,教他们都成了品行端正之人,以慰孔老地下英灵。”

他们过了牌坊,走下前街,转眼就要到了城门。忽地,暗中窜出一个影子来,竟然一把夺走了奚明玉。方之画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那黑影武功极高,飞腾跳跃间,方之画全然追不上。待到转过一个街角,竟而不见了。

奚明玉昏昏沉沉醒来,身下枕着屋顶的瓦片,只见一轮明亮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中,卢白眉正蹲在她眼前。此情此景,若有相识,她脸上带笑,眼中却闪起了一点泪花。卢白眉慌忙道:“丫头,你哭什么?你可是心里不高兴吗?”奚明玉微微一笑道:“我好好活着,这月亮又这么美,可也没什么好哭的。可我心里偏偏难过的不得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卢白眉道:“那你八成是冷啦!晚上风紧,你身上发凉,自然会哭泣。”说罢,解开外袍,盖在明玉身上,笑道:“这样,你身上就暖和了。”明玉揪着衣襟,衣服上点点温度,让她身上立时暖和了不少,她心中情绪激荡,却不露在脸上,只是擦了眼泪,带笑的看着卢白眉问道:“你可见了我师兄和方师叔?”卢白眉道:“他们资质也不错,可是和你比起来太也一般。我见了你这良才美质,怎看得他们入眼?方才我已经走的远了,心中老是想起你接住茶杯的那一手。我越是想,越是心中痒痒,不知不觉就折返回来了。进了金玉楼,见了里面不少官兵。却不见你人,就追了出来。走到街口,刚好看到一人带着你要出城去。我就把你抢过来啦!好丫头,你师傅现下死了,你该拜我为师啦!”奚明玉定定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卢白眉惊道:“你却不肯吗?你莫不是看到了我和阿曼丫头的打斗,见我落败,轻视与我罢?你大可以放心,我峨嵋派武功大大高明,若是你这样的徒弟学来,可比我这无用东西强的太多了。打败阿曼丫头,必不是难事。”奚明玉心中一讪,心道:“她内劲如山停岳峙,蚂蚁招数再精妙,怎能撼动了一个大人来?峨眉派招数固然高妙,没有一身过硬内力,还是打她不过。你道我不知吗?”却不答话。卢白眉更急道:“你还是不信我?我这便回去,和阿曼丫头再打上一场,你仔细看来,我却不输给她多少。都说小输为胜,你知道不知道?。”奚明玉道:“卢公公,你别去了,我现在想找个人说话,你肯不肯听着?”卢白眉道:“听!那自然是要听的!”

奚明玉微微一笑道:“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我那时候不在长安,而是在襄阳。”卢白眉道:“襄阳!那可远了。你不好好的呆在这里,跑到襄阳去做什么?”明玉道:“卢公公,却不是我胡乱跑走了,而是我本就是襄阳人。”卢白眉道:“啊!你是襄阳人。襄阳,襄阳,那离武当派很是近了?武当奚千里武功高超,我卢白眉一向是服气的。倒是嵩山法相那贼秃,每日念经,武功都荒废了,要和我峨眉并称为天下三大武宗,太也可笑,我怎的也不服。”

明玉道:“我阿爹本来是武当派的弟子,后来他做了一间大大有害于武当派的事情,就自己把自己逐出门来了。”卢白眉道:“你爹若是做了坏事,武当派迂腐之极,定然把他逐出门墙去,却怎的要他自己逐出自己?”明玉道:“那是因为,他做的这件事情,对武当派虽然大大的不利,但是对天下生民百姓,却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侠义之事。”卢白眉道:“奇怪也哉!若真如此,你爹爹乃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怎的武当派却让个好人出了门墙去了?”明玉叹道:“天下之事,变化多端,是非难辨,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谁对谁错往往分不清的。那时候,我爹离开了武当派,带着我娘,我哥哥姐姐,我,还有我一个弟弟,在襄阳城中买了一间小院子,教我们读书练武,日子过的再自在也没有啦。我姐姐还成亲嫁人了,嫁的是她从小喜欢的男子,他们两人琴瑟和谐,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却不料后来出了一桩惨事。我那姐夫,杀了一个他万万不该杀的人。我姐姐回了娘家,发誓再不见他。我爹从小把他当做儿子养的,此时气不过,竟然砍断了他一只手臂。”卢白眉道:“哎呦!你姐夫可是练武之人?”明玉道:“是也。他用剑使开一路太极剑,那是极潇洒的。”卢白眉摇头道:“若是练武之人,手臂之重,不亚于亲生的孩儿,你爹伤残他肢体,他必然大是难过。”明玉道:“何止难过,他恨极了我爹爹,一腔怨怼的离去了,隔了几个月,他不知怎的,认识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物,来寻仇啦!我爹爹武功高强,本来并不怕他和他寻来的朋友,可他假模假样的和我爹说:‘奚大侠,我给你敬上这三杯酒,就算还了你把我养大的恩情。待会儿比斗起来,你不是我义父,我不是你义子,我们全凭借真本事行事。’我爹就说:‘好,本以为你没本事,只会使鬼魅伎俩,却没想到你也有几分骨气。’想也没想,就把那三杯酒喝了。谁知道,我姐夫实在坏到了骨子里。这酒里面下了剧毒。我爹一生光明磊落,竟然死在这小人手中!”卢白眉大怒道:“杀了自己义父,畜生都不如。这人和人打架,偏偏要下毒骗人,可见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奚明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人如何,我却不知道。我爹砍断他手臂,他生气报复,是不是就是恶人了,这也难说。他那朋友却是一个正人君子,见他这样行事,内心不快,就催促他走。他对那朋友说:‘我有一个妇人,见我手臂伤残,竟然狠心把我抛弃,我非要杀了她再走,你在这里等我便了。’他那朋友哪里知道这之间的变化故事?只道是我姐姐真的是那样女子,就让他回去了。谁知道他回去之后,仗着这朋友教给的一身险恶武功,除了我不在家的哥哥,把我全家杀了个干净。我姐姐那时候把我藏在了她床底下,对我说:‘明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切记不要出来。否则就害死我了!’其实那时候,我出不出声,姐夫是一定要杀了姐姐的。但我怎知道这些,连忙点头答应。姐姐坐在床上梳妆,姐夫进来了,她就对姐夫说:‘我和我们成亲那日比来如何?’姐夫说:‘更美。’姐姐对他道:‘你却大大的丑陋了,贼眉鼠眼,不像好人。’我姐夫听了大笑。我只道他们在耍着玩,怎知道那话语里面的意思?等他们离开了,我从姐姐床下出来,见了姐姐尸首,才知道这一切。我姐夫把我姐姐斩断做八段,扔进了猪槽里面去了!”

卢白眉听着,心中越是对奚明玉喜爱,越是心惊难过。问道:“你拜为我师吧,卢白眉定为你杀了你那贼人姐夫,为你一家报仇。把你姐夫这奸邪小人,也斩作八段,丢尽猪槽马槽里去,让你消气。”奚明玉微微一笑:“你道我要报仇吗?”卢白眉道:“如此大仇,我不过是你未来师傅,也听的心中恼怒,你自己岂不是气死了也?怎的能不报仇来?”奚明玉道:“我也不知道。若是我爹爹、姐姐,被我姐夫捉在手里,我为了救他们,是怎样也都可以的。但现下他们都死啦,我便是杀了姐夫,又有什么用?”卢白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惩奸除恶,乃是江湖人的本分。”奚明玉道:“我也知道,该是如此。我哥哥就跟我说,若是不杀了他,他改日再做下这样事情来,又会害了旁的什么人。但我心中,一想到他那日凶狠样子,就忍不住觉得他可怜。他虽然杀了我爹爹姐姐,我每想起这二人,还是心中温暖。但他要是想起爹爹姐姐,恐怕只有他们临死前恶狠狠的样子吧?该有多难过?”卢白眉立刻大叫道:“这等坏人,怎有这样良心?”明玉笑道:“谁说坏人就没良心了?”

卢白眉左思右想,想不到话来辩驳,大是苦恼,搔头弄耳。明玉道:“你也不明白不是?当日不少叔叔伯伯都来吊唁我爹爹,他们便都是如你一样,不是说好帮我报仇,就是叫我若要报仇,就来和他们学艺。只有师傅老头,买了一只糖人给我吃,叫我高兴来。别人叫我报仇,让我难过,我却笑眯眯的,只有师傅,叫我笑一笑,我却反而哭的不止了。当时,我就对他说,我要做你徒弟,你带我去昆仑山上玩耍吧。他就说好。从襄阳到湟中,这一路上,他不说姐夫,不说我爹,到处找来好玩的东西给我。这一年多来,他照顾的我多好,凡事顺从我心意,叫我做一个明白自己之人。哎。”明玉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抱膝坐在一边,脸上似乎带笑,眼中却明白流下两行泪水来。

卢白眉听这小女孩说话,心中又是明白又是不明白,心道:“都说女人心事难懂。别说那些成年女侠,就是这个小小姑娘也是一样。丫头既然不想报仇,就不要她报仇啦,等来日我问明这个恶人名姓,替她杀了便了。她方才说,她那师傅乃是给了她一根糖人,才讨好她做个徒弟的。哈哈,不就是一根糖人吗?卢白眉也买得起。”陡然站起道:“丫头,我去给你买个糖人,马上就回,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啦。吃了糖人,再拜我为师。”言罢不由得奚明玉分说,在房顶上几个腾跃,消失不见了。

明玉呆呆的坐在房顶,流着眼泪,看着月亮,心中百感交集。忽地,城们外亮起一束传讯花火。明玉看得一惊,心道:“这不是武当派的传讯记号吗?却是哪个在这长安城外?”一溜烟跳下屋顶,顺着半掩着的城门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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