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暴雨水潦蔽两目，矐睒乱其心
海棠冢河边有五个大坟，但之所以叫海棠冢，不是因为长满了海棠，而是因为葬在这里的人很喜欢海棠。
“听说你从来不会来这里祭拜你的家人。”赤沙老人左手低垂，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肩膀流下。左书躺在旁边，但已全身湿透，累倒在地上。
周山周边的绿草被血染成了黑墨色，尸体围在他四周，没有生息。人死了，仿佛水滴进了大海。
周山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赤沙帮门下还有水性如此之好的人，能攀爬在船底如此之久，今日全死在这里，可惜了。”
赤沙老人呵呵一笑，说道：“他们不是赤沙帮的人，我也想不到你的手下还有武功高强之辈，被你葬送性命，可惜可惜。”
“我只想问为什么那条水路能通往这里。”周山沉默了数秒，还是忍不住问道，赤沙老人呵呵一笑，说道：“因为有人告诉我今天有暴雨，只有把那里稍微挖一下通道，水流瞬间能冲破松散的泥土，直达这里。至于船底那些人，只是为了清理一下你周边的臭虫，让你我对话。”
周山皱着眉头，说道：“和我说话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要跟你说的不是他，是我。”一位男子的声音落在雨滴上，传到了大家的耳里，声音虽轻。但是左书却从睡梦中惊醒，这声音太熟悉，太怀念，甚至像根鱼线，把心底的悲伤从眼皮底下垂钓上来。周山却是眼珠放大，一脸吃惊。嘴边甚至颤抖，说道：“你。。。还没死！？”
男子身穿黑衣，脸上却是带着红紫交色的面具，让人心寒。左书潜水多时，力气已经全部被水流吸去，无力爬起来仔细查看，只能看到黑衣背在背后的手上有几个老茧。
黑衣男子只是点点头，“你应该知道我们引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吧。”说话的却不是黑衣男子，说话的却是划着小船，慢慢靠岸的叶云冰。左书还发现沉入水里之后便分散开的罗初晴此时正安静的躺在船上。
“不可能。”周山往后退了一步。叶云冰抚嘴一笑，说道：“你不怕死？你大仇未报。值得吗？”周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人人都说，天诛门有几样东西绝不能遇见，天干的武功，白音的娇媚，半日仙的神算，叶云冰的刺杀与姜寒子的阴险。遇见一次必定粉碎碎骨，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今日一见，却不止姜寒子，应是天诛门下个个阴险毒辣。我本来还敬重你们是条英雄，今日一见，简直与码头边的破烂货物没什么区别。”
叶云冰微微躬身：“谢谢公子夸奖。”周山仰天大笑，说道：“好，真好，你们故意让我打听到奚真红第一次带外人进去晨雾村，让我以为他真的是个关键人物，然后放他到这里来。与赤沙老人一起引我到这里。好，很好。”
赤沙老人冷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止呢，我估计，奚真红是他们打伤的，然后让左书出来跑腿，然后毁了他的路，让他来苏州码头。”
叶云冰拍拍手，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呀。”“你们都把人命当作什么。”左书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第一句话。
众人沉默，“人不过是一滴从天下掉落凡间的雨滴。”黑衣人幽幽的说了一句，然后陷入沉默。
“就问一次，哪个坟。”叶云冰从怀里拿出两把匕首，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右手已经多了一把剑，没有剑锋的剑。
风吹过，雨已经停了许久，却依然乌云盖顶。“天要下雨了。”黑衣男子说道。风声过，剑声至。男子的剑出鞘了，所有人都看着他怎么出鞘的，但却所有人都惊呆了，以他的武功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黑衣男子左身向前，毫无防备，周山本能的向着他的左肩出手了，但出手已觉不妙，破绽露出的太明显，注意力全放在破绽上，却忽略了他的右手，致命的毒蛇已经发出嘶叫，在周山出手的那一刻，已经输了。
黑衣男子的左肩被唐刀划破，流出血来，但一只手落在了地上，周山的左手，血如泉喷，周山愣了两秒，随即河边水波被他的喊叫声荡开了涟漪。
叶云冰左脚微动，却已经来到了周山的身旁，食指在他肩上快速点穴，血不再往外涌喷，但依然慢慢的滴落。赤沙老人心里一惊，引人攻击自己的破绽之处，然后发先至，小赌注拼大赌档，心狠，对自己心狠，无情，对敌人无情。“舍叶破枝？”一个柔弱无力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四人同时看向左书。换来了无尽的沉默，这沉默如同针刺。刺穿皮肤，刺穿血脉，刺穿心脏。
左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闭嘴不说，但沉重的呼吸声出卖了自己。黑衣男子却率先转过头去不再看左书，赤沙老人虽一脸疑惑，但是已经脑中闪过无数可能，这小孩，果然不简单，心中却是莫名的兴奋。
黑衣男子提起了刀刃，周山毛孔竖了起来。黑衣男子的声音更沉静，更像是从幽冥的深处发出一般。“真的不说？你能流血流多久？”
“死也不会给你们！”周山紧咬着嘴唇，不知是气愤难压抑或痛苦难忍，嘴唇慢慢的流出鲜血，染红了他的白齿。
“如果我帮你杀了奚真红呢？。”黑衣男子淡淡的说道，连叶云冰也紧皱着眉头。
“笑话，谁不知道天诛第一条便是不能手足相残，你会杀她？”周山嘲笑着。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天上滴下几滴雨，一道闪电经过，照得叶云冰惨白。“会。”
周山愣了，赤沙老人愣了，叶云冰也愣了。左书只在心里呸了一声，人渣。
周山艰难的站起身来，四人便静静的看着他，每一步都要跨过一具尸体，每一步都更艰难。
人命如草芥，仿佛在这几个人面前，只是死去了一群猪狗。左书心中沉闷，心中有泪却无法说出，“一将功成万骨枯。记住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老师？！”左书喊了出口，但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依然看着周山，“难道是我太想念老师了，所以出现幻觉，但是。。”左书向着黑衣男子看去。
周山跌坐在最左边的坟前，上面写着“吾妻，周李氏之墓”“果然。”叶云冰说道。
周山深吸一口气，喝的一声，手臂直入坟中七寸，猛地抽出，一对银白色手环出现在在他手上。“武林第一暗器海棠飞沙环？！”赤沙老人忍不住喊叫出来，连黑衣男子也微微颤抖。
周山微笑一下，飞沙吹叶。左书眼前一晃，周山已经把两个手环扣在他手上了，“你！”叶云冰右腿踢出，周山被踢出十数米，内脏翻腾，几口鲜血吐出，已成血人。
左书感觉手环仿佛长出根猛扎在自己的手上，一阵刺痛传来，几乎忍不住要晕倒过去，叶云冰尝试着拔下来，但却纹丝不动。
周山大笑说道“这手环只要同时戴在手上，除非是我们周家的独门手法，不然你一辈子都打不开。“
黑衣男子紧皱眉头，慢步走到左书面前，叶云冰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想干嘛！”
连左书都能看出来黑衣男子手的用力程度，仿佛要把那把无锋剑捏破。
呼吸沉重，周山静看着，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子突然呼出一口气，背向左书，左书突然庆幸手还在，心脏还会跳。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湿透，却是被汗打湿。
“等你杀了奚真红，我自然会帮他解开。”周山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嘚瑟。
赤沙老人却呵呵一笑，走到周山的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吗？是白音的儿子。你下半生恐怕不会好过了，如果你还有下半生的话。”
此话说完，连周山都变了脸色，甚至有些许发青。
叶云冰微笑着，却像是群狼围攻时发出的微笑一般，黑衣男子转头便走，说道“带上他们，我们去清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