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白天像热油，傍晚就像熬沸了的油，夜里冷却了透着粘稠；风也是热的，人才市场上的人仿佛浑身上下涂了一层油，整个都是油哄哄黏糊糊的。各厂招工负责人晚上六点多都已离开，招满额的负责人会把门脸带走；未招满的负责人，门脸都搁在院里，省的来回搬。剩下来数以百计没有着落的工人，在帆城没地儿住；于是就在人才市场院里找一个地儿，铺上一床单、麻袋或者是随身携带的凉席，消磨一晚。夏天睡房里还不如睡外面舒坦，房子里四面围墙，要有风扇才凉快；人才市场院里晚上风大，吹在身上舒服极了。院里东一个西一个躺满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横七竖八，各式各样都有。
一夜过后，这里又开始热闹起来：吃饭的吃饭，整理物件的整理物件，刷洗的刷洗。院里院外你来我往忙忙碌碌，十分火热，仿佛太阳先打这儿升起。这里的人起很早，鸡未叫、天没亮、露水还在草叶上打转，他们便起床了。招工负责人七八点开了工，不时也会有新招工方架起新门脸，还会有新拎包裹的工人进入人才市场，加入他们。隔一段时间也会看到：有一个、两个或者更多人，被停在门口的不同的车拉走。
十点多，小平头来了，装扮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就是头上多了个鸭舌帽。他的到来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昨天小平头因为压水井差点没跟人打起来，今天却搬着桌子和凳子架了个门脸。桌子向外的一边贴了一张大红纸，红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毛笔字；那字跟小平头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估计这杰作出自小平头之手。昨天在井旁看热闹和凑热闹的工人一看小平头换了个造型，于是各自心里都觉的别扭。
小平头站在桌子上扯开嗓门大声嚎：“大家好！我是瑞和搬家公司的招工负责人，我代表本公司面向帆城东街人才市场招工，招工的条件和待遇都在这红纸上写着呢！快来瞧瞧吧！”。小平头还是昨天的小平头，戴了个帽子就不一样了。从他这儿蹦出来一个瑞和搬家公司，这不能不让人有诸多疑虑和其他想法。就昨天他办的那事，注意的人便会对此人多一些注意，当然也会多一些轻视的态度；但是不论怎么说法，他的确摆上门脸了，并且扬言代表瑞和搬家公司来招工。起初他的一通话那是石沉大海，反响平常，仅仅吸引几个新来这里的农民工，再有就是昨天没有瞧见那一幕的工人。
一人拎着行李站在小平头门脸旁，看着红纸上的字念出来：“招工！招力气大的，个子一般，有肌肉！三四十岁的男爷们。”。亟待往下念的时候却没了声音，不知是看不懂还是怎么地，然而没过几秒，那人大声吆喝起来：“快来看看，这好耶！”。原本周围的人一听念出来的招工条件，可以说是毫无门槛，大部分三四十岁的男爷们早开始注意了。怎奈那人又大声的一吆喝，霎那之间人才市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边来。在人才市场，这种情况十分常见，每当有门脸开出的条件优越，头一个发现的人就会这样子去招揽同胞注意。此时也正是这样。有人答道：“什么好呀？”。某1：“是哪个？”。某2：“什么条件？”。某3：“一个月多少钱？”。人才市场上开始沸腾起来，火热天气加上火热吆喝声，变得更加的火热。刚才吆喝的人继续对着红纸念到。：“没病就行！月工资2300块，管吃住。一个月上班时间不多，休息的时间多。”。大家伙听了这“2300”，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朝这边围过来。招工胜景又一次在人才市场上出现了，这就是人才市场能成为帆城一大景象的原因。别看这地破烂不堪，人又多数懒散，却能把人的心气涨的很高，像这一次就是这样。
小平头站在桌上，左摇右摆，拿着腔调：“首先声明，我们公司就招仨人，赶快来报名吧！来晚了就捞不到了！一个月2300啦，2300！！”。此时小平头的门脸旁聚集了五六十人，人堆外有人高叫：“他在放屁！！他在放屁！”。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唏嘘一片。小平头：“谁说我在放屁？你怎么知道我在放屁？你才放屁呢？”。那人又高叫起来：“大家看他又在放屁了，屁股后面的裤子被噔的一动一动的。”。其实这个人就是昨天和小平头有最强烈争执的一个，心中至今愤恨难平，今天特意瞅机会喊话解气来了。其实小平头确实放了个屁，响的可以，只不过人声鼎沸，响声相对小些。小平头：“放屁就放屁，谁还不放个屁！我放我的，你闻你的！我这还有一响呢！听着。”。说罢当众撅屁股又放了一个屁，身后短裤一动一动的，想要挣脱。某5：“切！”。某6：“什么买卖这是？！”。人堆中走了两三个，看来这个“2300”的诱惑力臭屁都挡不住。
小平头亮堂话一出，臭屁一放，该咋地还咋地，继续吆喝：“别管什么屁了，抓紧时间吧爷们们，只招3个，要报名的赶紧了。”。人才市场上又掀起了波澜。刚才所有人都听的很清楚，工资2300块，这在所有门脸里边是最高的；而且招工条件又是那么的低，照谁，能不心动呢？随后又听他说只招仨人，于是所有在场的人生怕好机会错过了自己，什么屁不屁的，也都屁到一边去了。二十来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我报名！我报名！”。站在其他门脸围观的人起初还在观望，到了现在，也顾不得手里是否拿着别人的笔正准备签字了；听到只招仨人，摔下手里的笔就吆喝道:“我报名！我算一个！”。桌子搁着的纸上兀自还写着半拉名字。争抢得人太多了，那小小桌子被挤得倒在了地上，小平头也噗通一声跳倒在地上。这情形像是小平头被人围着打一样，只见他支着两只肥油油手臂，左遮右挡，愣是招架不住。小平头：“大家不要挤！不要挤！我一个一个挨着看，你们排好队都有都有！快排好队！”大家不知道小平头昨个在人才市场上瞅了一圈，对于所有招工方上面开的价都有了了解；之前开价最高是一家建筑公司，一个月1500块钱。他回到家权衡了一下，觉得开这个价肯定能吸引人，今天一看这形式，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一片大好。
一条长长的队伍从门脸一直排到南边墙豁口的地方，那阵式煞是好看。小平头挨着个挑挑拣拣，最后筛选出二十个人，然后他就让这二十个人并成一排，左右瞧了两三遍，又剔除了七八个，如此反复终于剩下了四个人，最后的艰难抉择由此开始了。小平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拿捏不准了，四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都在三十多快到四十年龄的人。小平头犯了难，他打眼那么一瞟，看到西南角有一块重约一百五十斤的石头，心里边有了主意：“啊！这下就剩你们四个了，不太好选。你们看见西南墙角的地方了吗？”。四个人异口同声：“看到了！”。小平头眯着眼睛：“那墙角有一块石头，看样子也有个一百多斤，这一轮咱们就由它来决定你们谁留谁不留。你们瞧着谁能把它给整起来，就算合格。”。一行人先后五个，陆续来到西南墙角。小平头指着四个里边最为壮实又稍微高一点的人：“你第一个吧！我看你比他们几个都壮实！先整一个开头红，弄个好彩头！”。那人二话没说，撂下拎着的行李，大步上前携着石头轻松举过了肩头，停了有一阵，便砰地一声撂在了地上。石头还兀自摇晃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说:“我招谁惹谁了我，那我撂摊子呢！”。小平头暗赞不错：“成了，成了。过关。”。这边的活动又一次吸引了数百只眼球，被筛选下去的人见壮汉力大，有的不由得鼓起了掌，嘴里还吆喝着：“好！”、“力气真大”之类的话。周围的人渐渐围拢起来，成了一个半圆的圈，像看戏一样的看着。这样的招工方式在帆城人才市场可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头一遭。小平头：“该你了，去试试，看行不行。”。小平头指了一下站在他身旁的一个人，这个人嘴上八字胡，个子稍微矮一点，不过块头不小，所以小平头觉得他可以。八字胡得到指示，撂下行李，一把上前抓住那石头就欲往肩上抗；自以为可以像刚才那壮汉一样：轻而易举的把石头整起来。事实则是八字胡太高看自个了，本来他蛮可以颤颤巍巍地把石头勉强举起来，奈何心气太高一个鼓气不足，反而被石头给撂了一个趔趄。没奈何八字胡只得啪的一下把石头扔到地上，结果：没能把石头给举起来。围观人一阵失望的唏嘘，多么殷切的希望就这样没了踪影。小平头：“成了，成了。太心急了！换你来！”。小平头说完指向另一个人。八字胡自然不甘心，想再恳求一次机会。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个理：把握好了哎他就顺利了，把握不好就是一个遗憾。没人可以帮你，唯独自个能给自个送上一份鼓励与支持；如果连自己给自己的鼓励与支持也混不在意，别人的鼓励与支持又岂会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八字胡：“老哥，你让我再试试吧！这一次我肯定能举起来。”。小平头：“机会就那么一次，不是随便给的，没准他们还不如你呢！在一旁瞧着吧！武兄弟你来试试。”。小平头催着另一个人来试。那个被小平头称作武兄弟的人，看了刚才两个人的表现，觉么出这石头有些分量。他认为：第一个壮汉之所以能轻松把石头举过肩，一方面因为这人的确够力气；另一方面所谓一鼓作气势如虎，毕竟得有两把刷子，才能掌握住这种不把石头放在眼里的气势。于是他就在心里计划好：要稳中求胜。武兄弟总算没辜负自己：把石头举了起来。同时也没让别人失望、看笑话：人群中掌声一片。接下来的一个估计早上没有吃饱饭，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看着挺结实的身子，居然连把石头举过膝盖的力气都没有；还不如刚才那个八字胡呢，人家最起码还能把石头在肩膀上虚晃一下。就这样结果出来了：一个壮汉，一个八字胡，还有一个武兄弟算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成了瑞和搬家公司的新员工。
小平头让壮汉和武兄弟帮忙抬破桌子，让八字胡帮忙拿凳子，四个人相继向人才市场大门外奔。人才市场里边的人望着背影有些眼馋，尤其是最后被淘汰的那个，更是有些泪眼婆娑。一场风波之后，人才市场里气喘吁吁。眼看刚要慢慢平静，这边又开始刮风起波澜了。一行四人大门口还没出去，小平头便迎面碰到了：昨天帮他解围的那个瘦长脸。只见他圾拉着破拖鞋，背上背着昨个背的背包，左手拎着编织袋。他一边用右手抹着嘴，一边不紧不慢的朝人才市场走，刚巧迎面撞上春风得意的小平头。估计瘦长脸是去吃中午饭了，刚吃完回来。瘦长脸出于友好，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了。瘦长脸本以为可以像平常一样：呆在市场瞧瞧有没有自己可以干、也愿意干的活。却被小平头拦住了。小平头看到是他，再看他右手抹着嘴估计是吃过饭了；随后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挑人时的情形，才察觉刚才他没有来应招，于是心里忽然想把他招来：“喂！兄弟吃过午饭啦？”。瘦长脸：“嗯！”。瘦长脸应了一声就要往市场里奔，没去注意三个新工人和他们手里的东西。三个人看见负责人停了下来，于是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撂，就地歇了起来。小平头笑眯眯感激的看着他：“哎！兄弟别走，老哥我有话说。”。瘦长脸听他这么一说，步子缓了下来，摆着朝里走的姿势：“有什么话你说吧老哥！”。小平头：“昨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瘦长脸：“瞧你说的，举手之劳。还惦记着它干嘛！老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啊！”。小平头：“等一等！兄弟！你是不是来找工作的？”。瘦长脸纳闷:“来这儿可不是要找工作的。”。小平头：“我是瑞和搬家公司的招工负责人，我叫司农。这是我的名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公司干活？”。小平头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瘦长脸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就塞兜里了：“你们公司招什么条件的人呀？我可没文化！”。小平头：“我们就招你这样的人。没文化不要紧，我看你还有个把力气，估计干的了我们的活。”。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门口人来人往。院子里的人往这边瞅着，议论着。某甲：“这不是昨天用一根铁棍修井那个么！”。某乙：“可不是么？！”。某丁：“他可算是捡着宝了，愣是替瑞和搬家公司的负责人解了围。”。某1：“我怎么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某甲：“你看聊的热乎着呢？！”。某丙：“估计也把他给招了！”。某2：“肯定招了呀！你想呀！昨个要不是他，那小平头指不定怎么着呢！这么大的人情能不收么！”。
不一会儿人才市场里的人：都连连续续的围到了大门口，看看是不是真像他们想的那样。挨近那么一听，还真是像他们想的那样。瘦长脸正准备应了那小平头司农呢，可就在这时人群里边有人喊了：“这哪成呀？瞧他瘦的那样，我都比他壮，为什么就没我的份呢？”。说话那人是刚才关键时刻被淘汰那一个。经他这么一吆喝，人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确实他们多是与机会擦肩而过的人，心里很是不平；若是这瘦长脸长的粗壮，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偏偏生就一股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不像是能够吃得了苦的人。某丁：“我都比他壮！”。某3：“我也比他壮呀！”。某丙：“他的劲哪有我大呀！”。某甲：“我说小平头你这可不行呀！”。小平头司农听他们唧唧哇哇说个没完，心里十分恼火。站在路边的三个新员工顿时也觉得事情不好办，等着等着也开始毛躁了。小平头气愤：“怎么就不行了呢？”。某某：“他还没有举石头呢！”。本来司农觉着这小子是个不错的人，不像别人那么挤兑他。就拿昨天那件事来看，司农就觉得他不错，是个干家子。人群中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把司农的心颠了一个大趔趄。更可气的是：好心想把事情办成还必须经过旁人的允许，于是司农气不打一处来，嚷嚷起来。司农：“你们懂什么呀？”。另某某：“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就知道他还没有举石头呢！”。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哪个起的头，好像有人故意要让瘦长脸和司农丢人。经这么一折腾，所有人都吆喝起来：“他还没有举石头呢！”。
一旁不明就里的瘦长脸：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以为是别人有意难为他，不想让他跟着司农走。可不就是吗，瘦长脸的确没想错。瘦长脸心里有他的主意：“不就是举石头吗！石头在哪儿呢？”。司农现在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好好的一件事到这儿给弄成这个样子，于是司农把挑人的经过说给瘦长脸听，说完指了指搁在西南墙角那块约一百五十斤重的石头：“就是那块石头！”。瘦长脸：“大家跟过来看看吧！”。前不会儿没闹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司农把每个月2300块钱的工资说给瘦长脸听。此时瘦长脸什么也没在意，而2300这个数字却不停的在他心上来回走，于是他打定主意不能错过这么个机会。大家簇拥着瘦长脸来到西南墙角，准备瞧好戏。
这时，只见瘦长脸把行李搁在一旁，随后呼啸一声；声音传向四面八方，空气还兀自“啊！啊！啊！”的响。声音中充满着：一股刚正男人所特有的震慑力和魄力，另外还有无穷尽的执着，更有不罢休、不认输的精神。一声呼啸过后，大家再看时，瘦长脸早已把石头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这还不算，瘦长脸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什么不适，嘴里还咬着字问在场的人：“这样成不成，可不可以？”。瘦长脸举着石头，转着圈问了一番，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默然。瘦长脸看到没人应声，就把举过头顶的石头用力一抛，把本来就快要倒的墙砸出一个豁口；就这还没算完，“咣咣当当、轰轰隆隆”一大段的墙因此而倒塌。杵在那儿看热闹的人有人唏嘘，有人叫好，有人惊叹不已。人才市场沸沸扬扬的一大片聒噪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人群也随着呜啦呜啦的议论声，四处散去。
跟在身后的司农早已被他骇的说不出话了，张着嘴、眼珠子瞪得老圆，直到八字胡招呼了他一下，他方才醒过神来。还有刚才那个壮汉：着实被这个不起眼的瘦长脸给唬了一惊，心里暗赞他的力大。司农晃过神来激动不已：“哎呀！兄弟！真没看出来你本事还真不小，这次老哥又要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脸不知道往哪儿搁了。哎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瘦长脸的心急速跳着、脸慢慢红着：“也就那样呗！没啥。我名字叫古凡，是乡下来的。”。司农呵呵呵笑个不停：“哦！古凡兄弟走走走，车就在外边等着呢！咱们这就回公司，今个真是收获不小呀！咱们公司的实力要壮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