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全副武装,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她一手拄着松木拐棍,一手提着装有黑木疙瘩的铁笼,步履缓慢地走在去往古城墙荒郊的路上。经过铁索桥的时候,她往桃李河上看了看。只见桃李河上聚满了小孩子和小青年们,他们正在冰面上玩的起劲。她佝偻的身躯半倚在铁索栏杆上,一边驻足休息,一边四处搜寻古凡和古都的身影。没一会儿,她便在离桥墩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古凡和古都他们。只见古凡和古都还有米圆、米五、古铁军正挤在人堆里,看两个大孩子凿冰洞捞鱼。老太太想下去嘱咐古凡和古都几句,但是下去到冰面的路不太好走,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太太隔着老远对着古凡和古都呼喊:“小凡,小都!小凡小都!”。古凡和古都在人群里玩的热闹,人群里闹哄哄的,他们对老太太的呼喊声也听不清。古都一个扭头,瞧见了身躯佝偻的老太太。
铁索板桥上几个行人小心的走着,身躯佝偻的老太太在人群里极为显眼。古都发现老太太之后,就拍古凡的肩膀,让他知道他们的奶奶在叫他们哥俩。老太太看到古都和古凡面向自己,就有大声呼喊了几下:“小凡,小都!”。古凡和古都同米圆他们打了招呼,就跑到了铁索桥的桥底下。古凡和古都异口同声的应道:“奶奶!”。古凡接着问:“奶奶,你这要去哪儿呀!”。老太太一口一个热气的回应说:“我要去趟井子街,你们在冰上玩,注意安全啊!我要到下午才能回去,你们到了饭点,就在街上的饭馆吃点!小木盒子里,我给你们留过钱了!”。古凡和古都同时应着老太太说:“知道了,奶奶!你路上慢点!”。
古凡、古都同老太太话别之后,就又扎进人堆玩去了。老太太歇足了,就慢悠悠地拄拐往古城墙荒郊出发了。井子街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少了许多,好多人不是手里拉着小车,就是提溜着大袋子,正络绎不绝的去往煤场。老太太随着众人的身影,往煤场瞅了瞅,暗地对自己说:“是时候该买些煤球煤块回去了!”。说完这话,驻足一下,又扭头径直往前走去。她经过亚八围场的时候,只见亚八围场北大门紧闭着,大门两旁堆着几堆铲在一起的大雪堆。井子街大道被人清扫过,两旁堆着雪堆,正道上可见平整的柏油马路。老太太走在上面,比在胡同和铁索桥上平稳许多。
来到古城墙荒郊之后,老太太好一顿歇息。这里早已到了上猎人的时候,王八湖东、南两岸附近,稀稀落落的有人在那里忙活。为数不多的人,已经有了些许成果,要么提溜几条鲤鱼,要么藏了只王八。打眼瞧去,全是笨拙的身躯,他们正东瞅瞅西看看的到处乱窜。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的手中提溜着灰毛兔。冬天的灰毛兔很狡猾,井子街常出没的猎人也拿它们没有任何办法。夏天的时候,他们费一两个月的时间,或许还可以抓到一两只。到了冬天,他们费两三个月,连兔子毛都难以瞧见。其实,来这儿的人,相互之间大都清楚的很。名义上是来捉灰毛兔的,实际上,能有几尾鲤鱼;趁人不注意顺到一只王八,这已经是件非常不错的事了。抓灰毛兔这件事,也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老太太选好了地方,把铁笼子安放在一个人稀少的位置。笼子摆好以后,老太太就撤开身,来到王八湖的望心亭里坐着。她在望心亭这儿,正好可以望见铁笼所在的地方,只要里面一有动静,老太太马上就能看得见。王八湖上也结了冰,在微弱阳光的照射下,像镜子一样光亮平滑。老太太忍不住对着镜子一般的湖面看了看,只见冰层下面偶尔有几只王八若隐若现。王八湖里很少能见到游鱼的身影,据说有王八在的地方,小鱼儿只有给王八当食物的份。所以,那些能弄到两三斤甚至更重鲤鱼的人,都不是在王八湖捉到的,而是在分散于古城墙荒郊树林里的:小支流里抓到的。这些小支流的鲤鱼,要比桃李河里的鲤鱼要大许多倍。有的人运气好,保不齐可以碰上二十斤左右的大鱼;那要是抓上一两条,整个冬天都可以活的有滋有味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老太太前往下套的地方瞧了瞧,没见有灰毛兔上钩。于是,她便把笼子提了,去井子街就近的小饭馆里吃饭。小饭馆里的人不少,多是来古城墙荒郊捕猎的,也有随手在这儿交易的。要是有人捉到的鲤鱼、白条之类的,想换些钱,可以直接买个就近的餐馆,也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财产。
吃完饭以后,老太太又去那儿下铁笼套,她亟盼望着今天能有所收获。哪怕是一只灰毛兔,那也够支撑到过年了。下午四点一过,老太太在望心亭走走停停,停停坐坐。她隔着老远眼巴巴的守着那铁笼子,只待灰毛兔进了笼子,就可以坐享其成了。等着的这个空档,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天空中也眼跟前下起了雪。老太太觉么着天色不好,她打算今天就先这样了,等到明天再来。正待她起身走向铁笼的时候,眼前忽然一晃,一个人影把那铁笼子提溜了起来。那人哈哈一笑:“呵,灰毛兔!终于被我盯到了,我还以为这笼子消失了呢!“。老太太一看情形不好,赶紧一步一个趔趄的拄着拐,吭哧吭哧地往那人跟前跑去。那人看见老太太冲着他过来了,就赶紧左右看了看,预备逃跑路线。
老太太放铁笼的地方,出来的路径和进去的路径只有一条。这条道的周围都是枯树,树杈交织错落,树杈密集的很,树杈上堆着的雪很厚,都落不下来。那人要想出来,只得和老太太撞面。那人打老头太太一来,他就盯上了。眼尖的他看着笼子里进了猎物,这才趁机赶过来,想给这灰毛兔来个顺手牵羊。这条道也才踏出浅浅的辙,很不好走,道的两边树木很密集,地上堆着的雪有一尺多厚,更不好走。老太太眼看到了那人的跟前,松木拐棍伴着佝偻的身躯。那人瞧了两眼,脑袋一时也懵住了,不知个所以。直到老太太走到他跟前站住了,他才反应过来。
老太太:“你干什么?把笼子放下!”。那人寻思这灰毛兔极难得,冬天里,一只灰毛兔的价格在两千元左右,而且只多不少。他哪有那么容易,就把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呢?那人厚着脸皮说:“你在说什么呢!这铁笼是我的!”。老太太看着他手里的铁笼子,以及笼子里活蹦乱跳的灰毛兔,一时间怒火攻心:“你把笼子放下,这是我下的套,我给我孙子下得套!”。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外流,止不住地哭了起来。那人一时间乱了方寸,也不管三七二十把老太太一扒拉,扒拉到一边,就寻路要跑。老太太见状,把拐棍一扔,双手死劲抓住了那人的大衣。那人一只手举着笼子,一只手去拨老太太。那人一时间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就把老太太扒拉到雪窝里去了。那人一个用力过大,一个趔趄也跟着倒在老太太身上,重重地把老太太压在了身子底下。老太太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咔嚓两声响,先是腿骨折了,紧跟着脊椎也仿佛断了。那人感紧站起来,又拿着铁笼子重重敲了老头几下,站稳后又迅速的在老太太身上踹了几脚。随后,那人提溜着笼子跑的无影无踪了。
老太太从四十岁左右,开始有些驼背。往后几十年里,在生活的摧残下,她的背被生活重担压的越来越弯。现在她的腰总算是直了,却再也无法承受生活的重担了。雪越下越大,雪花在空中划着弯弯的弧线,仿佛它们当中也有驼背的。一片片雪花飘落在老太太的身上、脸上、围巾上。她的围巾在争执中被扯开了,里面露出银色的白发,隐约可见那个似肉瘤的束发网子。老太太平整地躺在雪地上,身体笔直笔直的,她的身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直过。不远处,那根她拄了多年的松木棍,斜斜地倚在一棵树的一侧。这时,北风一吹,那棍子晃动了一下,从树的一侧滑落进雪地里,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浅浅的棍子辙印。仿佛这个辙印,就是这根拐杖的墓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