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山坡下有几处农舍的房顶上已经开始冒起了缕缕炊烟,东南侧有一条小小溪流,由北向南夹在东西山坡之间,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在小溪中戏水。眼前的景色,真像是身临一幅绝妙的水墨山水画之中,欣赏起来非常惬意。
“爸!不让她吃!这些都是我的!”这是艾莉的小姨。她就是个假小子,她见父亲给艾莉打杏子吃,挺着胖的鼓鼓的肚子喊,脑袋上的头发像是几下剪下来的,弄得参差不齐。她虽然比艾莉小几个月,但长得五大三粗,她把艾莉手中剩下的最后一个杏子抢了过去,她的胳膊没怎么用劲儿,却把弱小的艾莉弄了个趔趄差点歪倒。艾莉等站定了刚要全神灌注好防备她小姨的另一手坏动作的时候,那个长长的指甲已经在艾莉的脸上挠了好几道血印子,这已经已经好几次了,只是艾莉每一次都没有躲过。
艾莉的后老爷急的是拎起树干儿就追打过去,小姨却跑的一溜烟没影了。
“臭丫头,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回过头儿来,领着艾莉向坡下走了几步蹲了下来,艾莉看见一汪咕嘟咕嘟冒着的泉水,哇!真清凉啊,艾莉忍不住捧一捧喝了,可真甜呐!
“过来丫头,别怕凉,哎吆吆吆。”后姥爷把艾莉的脸洗干净,见她咬着牙忍痛,看着怪心疼的,他嘱咐说:
“长嘎巴时候,痒的话千万别挠,落了疤,毁了你这个漂亮脸蛋儿啦,懂不懂?”后老爷即温和又慢条斯理的说着,一直是咳声叹气的。
“我懂。”艾莉想起去年,爸爸给妈妈治疗脸部烫伤的时候,也是不厌其烦这样唠叨的。
该吃晚饭了。
那个年代,乡下家庭吃饭的时候,男主人要在单独的小饭桌上吃,而且把男主人叫掌柜的,掌柜的饭桌上比母亲和孩子们的饭桌上多出两盘儿菜。在艾莉刚来的这些日子里,后老爷执意让她坐在他的饭桌上吃,给后姥姥和小姨她们妒忌的,她们产生了极大反感。终于,有一天后姥姥把艾莉的包袱收拾好,背着后老爷,悄悄地把她托付给了一辆赶牛车的脚夫,也不艾莉管家里有没有人,就给捎进城里送回家了。
无奈几天后,艾莉又被送到住在石砚山沟里的亲戚家里。那是爸爸的亲姨妈家,爸爸的亲姨妈是从小被卖来当童养媳的,她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也就是艾莉的三个叔叔。其中最小的叔叔,干完农活就经常带她去掏家雀、摘野果什么的。爸姨妈奶奶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但她的丈夫却很老,已经老得满口牙都掉没了。老头子很神经质,总是看不顺眼这个小女孩儿在他的家里晃来晃去。最后,硬是说艾莉偷吃了他放在米缸里捂软的杏子,就逼迫爸姨妈奶奶把艾莉送了回来。这样,这一年里,艾莉被辗转各地,接二连三送往好几个远、近亲戚家中寄宿。
又到了冬天的时候,又被托在老头沟的三爷爷(爸爸的三叔)家里。三爷爷老两口没有生育。艾莉去他家住的那年,他们领养的一个女儿(艾莉得叫她姑姑)已经是生队妇女队长了,每天早上都要给艾莉浓妆艳抹、头发梳得利利索索的带去队部。大概住了个把月,因为姑姑忙着“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忙”,无法照看孩子,而且三爷奶都太老了,没法费心思去照顾孩子,就有又把她给送回家了。不过艾莉至今,对那段儿住在老头沟儿的记忆,还是非常留恋的。比如,姑姑经常教她唱歌跳舞、手拿大红绸子一起扭秧歌,还有三爷奶奶蒸的黏高粱米发糕设么的很好吃,现在没有人会做了。
妈妈还是经常来往到处游说,请求安置住房和工作。有时还给人家洗衣、缝缝补补挣糊口钱。
艾莉回县城不久,哥哥就放假了。
“莉莉,跟哥哥去孤儿院那儿玩吗?”
“好啊!”哥哥拎起了一个小土篮儿,和一把用铁丝拧成的,大概手掌那么大的叉子。莉莉很好奇,但觉得很有意思,蹦蹦跳跳跟着哥哥出了门。
他们来到了孤儿院的东北方向,站在这里隔着沟渠能看见他们住的排房。冬天的傍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但这一片却冒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原来孤儿院的锅炉每天这个时段,都能定时倒出来很多交湿的炉渣。每当这个时候一帮孩子们一哄而上,用自制的叉子扒拉着,挣抢里面没有烧尽的煤渣。哥哥一会儿就扒拉出满土篮子煤渣,乐的他合不拢嘴,他个艾莉说:“你看,妈妈不用愁没有钱买煤了!呵呵呵。”
兄妹两拎着煤渣回家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哥哥特意顺着过沟的小石桥走回家。马路上街灯不是很亮,但走路还能勉强借到光亮。他们走着走着,突然被一阵叮叮当当铁锹抢地的声音吸引过去了,原来是清洁工正在戳掉冻在路面上的牛粪,一戳整块儿碗大的冻牛粪,好像一张大饼。哥哥想了想没说什么,拉着艾莉快步走回家中。
第二天傍晚出门,哥哥带的东西里,多了一把斧子和扁担,这回带了两个土篮子。捡完煤渣,他们又返回到马路上,沿路用斧子抢掉好几块儿冻牛粪装到土篮子里,哥哥就用扁担挑回家。不到十一岁的哥哥被长长的扁担压得只能快速倒着小步,往前趔趄着走路。艾莉呢,一手拎着斧子,一手拿着叉子紧跟着哥哥腚跑。
那年冬天,家里真的没有花钱买过煤。
不仅如此,孩子们在捡煤渣的同时,又增加了捡废品的“项目”。每天早上蹲在小院子里,把前一天捡回来的废品,按牙膏皮、头发须、骨头等分类摆放,攒够了卖给废品收购站,哥哥一学期的学费,就这样挣出来了,给妈妈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有一次,运气好的不得了,从孤儿院垃圾箱里,翻到了一支没用完的口红,和剩下不少粉的漂亮粉饼盒。于是,以后的每天出门之前,艾莉都要扑粉、描口红,还用妈妈的小破镜子照来照去地臭美。
“好看,好看。”哥哥看了傻乐呵。
还有一次,妈妈不在的时候,哥哥好像是懒得做饭,就在烧炕的灶坑里面放几个小土豆,烧到冒糊味的时候就应该熟了,可是哥哥拿出来一个,妹妹就吃掉一个,再拿出来一个又给妹妹吃掉了,总是被妹妹抢先吃光,哥哥只好把最后一个塞进棉裤兜里藏了起来,结果裤兜是漏的,热土豆咕噜到膝盖下面,结果把膝盖窝儿给烫秃噜一层皮,至今还留有土豆儿那么大的疤痕,呵呵。
这年冬天,艾莉和哥哥也能够经常地笑了,他们帮助妈妈省钱是很幸福的事情。
更高兴的是,因为孩子们和妈妈不断的努力解决生活上的困难,省了好多的钱出来,给爸爸买了一顶时髦儿的皮帽子。那亮黑皮顶,棕色兔毛儿里子,真的很好看。妈妈让孩子们带着给爸爸买的那顶新帽子去医院找爸爸然后交给他。而且还听说爸爸康复了,就要出院了!
没过几天,兄妹俩冒着风雪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城里爸爸住的医院,把皮帽子交到了爸爸的手里。爸爸捧着这顶帽子,看看孩子们满是冻疮的小手,拉过去塞进自己的胸口衣服里,不停地哽咽着,伤心的是老泪纵横。
“爸爸,爸爸,是不是要回家了!我们太想你了!喔喔,喔喔。”小兄妹俩哭着笑着,此时此刻父亲和孩子们抱成了一团儿,又哭又笑的,那感人的场面,好多医生、护士和患者们都跟着流了感动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