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临走来看爸爸,他们就聊了一会儿:
“这次一去,我们很难再见。你到了工厂就不要再写写画画了,省的又惹出什么事儿来。”
爸爸苦笑了说:
“咱就剩这点心理活动了,这个是唯一拿不走的部分,没了它,跟没了气儿有啥子区别啊。”
顿了顿若有所思,他说:
“不过,为了老婆和孩子们,我也知道少惹出事儿,你放心吧。”
“两个孩子的生计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给弟妹争取了国营土特产河南仓库上班儿,在铁路南。虽然远点儿,但坚持上班儿不出问题的话,以后还有转正的可能呢。”
伯伯没有生养,伯母走后也没再续。所以待艾莉兄妹视如己出,对孩子们的成长更是关爱倍加。
夏秋交际,爸爸被分配到原木制材厂有一个多月了。
哥哥随学校下乡学农了。
妈妈为了保住库管员的工作,一天都不休息。别人都不愿意在星期天值班儿妈妈就替班。按惯例,妈妈每年一定要在秋天的时候拆、洗一次被褥。今天是星期天,一大早顶着一大包拆下来要洗的东西出门,临走的时候告诉艾莉:
“中午的时候妈妈就在单位洗被褥,锅里有吃的,吃完饭你就来帮妈妈。”
“好吧,我去。”
艾莉起来叠被、洗漱、吃饭。说是吃饭,就是妈妈把生干地瓜片儿用洗衣服的木槌儿打碎成粒儿乍一看像大米粒儿,在锅里一蒸就像大米饭了,吃的时候用凉水一泡,伴着清酱吃就不饿啦。艾莉收拾停当就开拔了。
那个时候,一出门儿徒步走个十里地儿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这个规模的城市还没有公交车呢。艾莉走过了河南桥,也就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走到铁路南面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艾莉走在了和铁路并行的一条沙土路上,这就快到了妈妈的单位了。这里是一片平原,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建筑物,路边儿的稻田里偶尔站着个稻草人。稍微偏西的太阳晒的狠毒,路的两边儿不知何时种植了幼龄垂柳,还能有点儿树荫。
不知不觉中,一大片快速飘来的一团乌云遮住,接着“哗!”暴雨毫无预警,直接砸在了艾莉的头顶上,不一会儿整个沙土路面儿都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条的河流,而且水流很急没过了膝盖艾莉就站不住了,娇小的身体就直接被冲进了洪流。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不知道是恐惧带来的手足无措,还是因为体弱无力,艾莉一下子被洪流冲了好几米,还被雨水呛了几口。艾莉知道周围不会有人,喊了救命也没有用。突然,头部“叮当!”一声被撞击的同时,整个身体也被刮住不动了,艾莉只觉得洪水湍流从身上哗啦哗啦的。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只是想起爸爸讲过的一群犀牛过河,小犀牛被鳄鱼吃掉的故事.。当艾莉清醒过来的时候,水流的不那么急了,而且水位下降了,才发现自己是被路边儿的柳树绊住才保住了一条命。艾莉站起来接着向目的地走了一段儿,路面上的水就都不见了,砂石路面被雨水冲得是干干净净的。太阳也露出脸儿来暖洋洋的,艾莉捋捋湿漉漉发绺,拍了拍衣裤希望能吹干。
嗨,千辛万苦总算能看见妈妈单位的大门儿了,到了。
到了妈妈的单位才知道,妈妈刚才洗好晾在院子里的被单、褥单被雨水浇的是一塌糊涂,这会儿全被收在一个大盆里又得重新洗。看着妈妈这么辛苦,艾莉就全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想着什么都不告诉妈妈了,就开始很卖力气地帮妈妈一起洗起来,洗好的大单子晾好。妈妈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领着艾莉坐了在下来,说:
“莉莉,下周你把这些洗好的被单和翻改的棉服给你爸爸送过去。快要入冬了,提前一点儿送。你爸爸身体不好,再犯病可就没救了。”
“妈妈,我记住了。”
艾莉嘴上是安安静静地回答着,心里却像刀绞一样,觉着有一块儿生硬的东西卡在嗓子眼儿里,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干脆给咽回肚子里去了:“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啊?!”
等单子都干了,艾莉和妈妈一个人拉扯一头儿嘿呀嘿啊拽一拽,再用稀稀的玉米面糊水喷一喷浆好晾干,叠放在木板儿上,每只手各抓住一根木槌儿噼里啪啦地打,打得单子上的皱褶都不见了,就全都包好。刚好打经老头还没来,妈妈就领艾莉在院子里挖了些小根菜,也打好包。
“今天这雨下老大了,出了门儿一看就给我吓得缩回去了,等雨停了才敢出来,来晚了不好意思啊。”打经老人的家住的很远,据说,得走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没事儿的大爷,我把家里的活儿都带这儿做了,没耽误。”
妈妈蹲下来,大爷帮着把大包袱放上妈妈的头顶上,这么一顶一使劲站起。
“大爷,我走了啊。”
“多勤快个媳妇,要不要我送你们一段路?”
“不用啦,谢谢大爷!”
妈妈领着艾莉下了班儿走回家了。
“唉唉唉!那小孩儿,你找谁?过来过来!”
从收发室的小窗子里,探出来满脸是皱纹的脸向艾莉喊着。艾莉身上背着的布包袱沉甸甸的,她告诉那老头儿:
“我来找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
“叫冯天一!”
“哦,冯班长啊!”老头儿又把头伸出来,向厂里面歪着头瞧了瞧,正好叫到一个年轻人:
“哎!小李,你把这个小姑娘带到堆场,找她爸冯班长。”老头儿回过头跟艾莉说:
“快跟那个人去,就找着你爸爸了。”
他们穿过了二层楼中间的大门洞,艾莉看到了一大片堆原木的场子。“一二起!”远处传来了工人们起木的号令,很有力量,还有节奏:“抓革命啊!嘿吆嘿吆,促生产啊!嘿吆嘿吆,深挖洞啊!嘿吆嘿吆,广积粮啊!”声音渐渐远去了,小李叔叔指着旁边儿的一处敞开的棚子里面,让艾莉在木凳上坐着等一会儿,他就向那群扛木头的队伍走了过去。艾莉并没有坐下等,悄悄绕过右边的原木堆,尽量靠近扛木的队伍,想看个究竟。
那拨儿人已经返回堆场,准备起另外一只原木。看到原木头的直径大概有五十公分左右,长大概十米,两人一组扛一条扁担,共有五组分散站在原木的左右,领头儿的一声起唱起号子,大伙儿应声扛起迈着沉重的步伐,随节奏行走着。
艾莉认出最后一组右面的人就是爸爸!
爸爸身材比别人矮小,因为长时间落下过病,很瘦。爸爸扛着的扁担横着压在他的头后面,两只胳膊从后往前搭着,两条腿颤微微地迈着步,他竭尽全力和大家保持一致的步调。艾莉看着,她的心也跟着爸爸的步履颤微微的,她突然蹲了下来,觉得心口疼,捺不住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股酸水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艾莉哭不动,也喊不出,百般受着折磨呢。
“莉莉!”
是爸爸的声音,艾莉急忙站了起来不敢正视爸爸,怕被爸爸看见她在流泪,就一下子张开双臂搂住爸爸的腰:
“爸爸。”艾莉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帮着妈妈干点儿活儿啊!”爸爸好像看出女儿非常难过,特意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艾莉低着头怎么都不敢看爸爸的脸,她拉着爸爸的手走到棚子底下指了指包袱:
“妈妈把洗好的被单,还有棉服给你带来了,还有一斤黄豆儿,妈妈说在炉子上炒一下放在衣服兜儿里,累了、饿了吃点儿。”
艾莉边说边看爸爸的肩膀,虽然上面放了厚厚棉搭肩,她看见从脖子上围的毛巾和搭肩之间露出来的皮肤已经破了,周围都发紫了,艾莉的心很疼,感觉手指头都是麻麻的。这会儿爸爸拎着包袱,拉着艾莉的手一拐一拐的向宿舍走去。一边儿走着,给艾莉讲了在这里一月多的事儿。当然了,全挑好听的说呗。
艾利看出爸爸是在咬着牙坚持。只要在堆场表现得好过了关就能进制材车间,就可以只上白天班儿,还可能从家里上班儿,而且还能恢复发工资。这样他就有时间写东西、关照家人了。
爸爸告诉她,这个月表现的好,还参与改制扛木工具、编制了合理的人力分配倒班儿顺序,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于是,爸爸就当堆场的班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