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暖阳驱阴,竿高一影。
天音阁外,人潮如海。
一青衫老者,双垂眉,山羊胡,面现虹色,正坐当前,身后一青阁屏风鹤震翅,胸前一方桌拍板如鼓鸣,轻摇叠扇,神态怡端。
只见他手握惊堂木,拍案而起,手指凌虚,作睥睨天下状,对一众痴迷听客朗声道:
“话说那风吟艳,原是先朝太师风清烛之子,自小便显聪慧。闻他一日启智,七日能行,一月已口吐人言,半岁能吟诗作赋。
自古文人相轻,自官场激流勇退的风太师深谙此理,所以风吟艳虽然聪慧,却自小藏拙,不外智于人前……”
这说书老者身形牵动,神采飞扬,虽然还是穷小子偶得贵人,后参军习文,依旧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穷小子,偶得贵人赏识相助后一飞冲天的老一套,但众客仍是听得津津有味,言至身处,说书老者嗓音连切数调,身微颤而手虚指,大喝道:
“风吟艳九岁已拜千夫长,虽官卑职小,实乃胸有沟壑,山川如掌纹,禽兽似发肤,御地势,控天文,以千人之队驱狼吞虎,远交近攻,凭一己之能连败匈奴三千里,岭岭成城,据天险而小天下。
无奈朝廷昏庸无能,只知求和而不自强,十二道金批令下,他带部队含恨战死沙场,穷兵黩武,封匈奴狼骑三十年不敢强犯,死前,更是写下《湛湛长空》一词,朝表丹心……”
各地说书摊前,更是版本不一,有说风吟艳乃是仙人转世,天生童形;更有甚至直接将其夸为文曲降世,百煞欲侵……
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听众们也听得意犹未尽,有些听客甚至这一场听完便连忙赶去下一场,毕竟这些说书人在故事末尾,都会吟上一首诗,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古诗文词,甚至连风吟艳在临清县所做诗文都在说书人之中广为流传。
民巷口,一群身穿新衣,花花绿绿的小孩们边踢皮球边唱道:
“大柳国,开恩榜。
嫉贤妒能愿难尝。
寒门子,寒了心。
喝醉了酒闹考场。
当官的,肚子肥。
吞了钱两当鼠贼。
仓硕鼠,不存粮。
坏事砸了心发凉。
小辫子,大耳光。
胖子都嫌脸无光……”
…………
一时间,各地谣传四起,大柳国都如今无人不知道风吟艳大闹考场,惊动天星文曲之事,三天之内,流传风吟艳版本的故事更是多不胜数,有说他是太子的,也有说他是仙人遗子的……
可对于这一切的主导人,风吟艳正在客栈之中收拾包袱准备离去。
郝大通和武飞涯早已回来,看着风吟艳的举动面面相觑:
他们听从风吟艳的命令,好不容易为风吟艳造了这么大的声势,这是他们将原临清县——金钱帮、灵猫门的那些手下统统派出去为风吟艳宣传的结果。
可风吟艳不仅不趁着这个机会高歌猛进,反而在酒醒后闭门沉思两天,如今方一出门便告诉众人离开,饶是二人挠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
“唉,算了,反正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少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呗。”
郝大通搔搔头皮,咧嘴一笑,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便不再言语,可武飞涯却依然保持双臂环胸的姿势。
他在江湖滚打多年,深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保持与时俱进的态度来对待一切问题,所有江郎才尽之人,都是被时代所抛弃的井底之蛙。
“阿风,我们都已经收拾好了……呀,你怎么……”
背着一个个包袱,薪翛然,吴若兰,雪柔儿三人鱼贯而入,不曾想薪翛然方一进门,便发现风吟艳把装好的东西一件件拆了出去,而后拆了又装,装了又差,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形在来回的走动。
此时三女方才发现,四周的门窗都被黑布遮得密密实实的,就算是她们推门而进后,站于门口的武飞涯也立即把门关上,不向外露出一点风声。
一大清早,风吟艳便一直在重复着这个动作,及至近午,众人饥肠辘辘之时,风吟艳方才停止了这个枯燥无味的装包拆包之举动。
转过身来,风吟艳双眸影瞧外面,一些视野看不到的死角之处,精神力层层散发,如水般渗透,感受着那些死角处的光线,尘埃,半晌后,回过神的第一句话便是没头没脑的说道:
“你们选择吧。”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并没有针对谁的,但所有人立解其意。
三女默默的站到风吟艳身后,武飞涯与郝大通并排而立,片刻后,先由武飞涯开口道:
“我什么奖励也不要,只恳求能跟随在少爷身边,追随少爷,便已心满意足。”
郝大通虽然脑袋缺根筋,但其实并不傻,一听武飞涯这句哈,他也立即反应过来,区区的一些蝇头小利算得了什么,于是他也急忙表态道:
“少爷,俺跟老武一样,不要什么奖励,您留俺在身边当个跑腿的就成。”
看见众人没有一个有离开的意思,风吟艳沉默了一下后,走到窗边,观云不语。
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好像越来越凝固,武飞涯与郝大通紧着满是汗水的手心,站在一角,就连呼吸声都控制的小心翼翼。
流云有袖,经日而虹。
风吟艳看向窗外,薪翛然走到他身边,郝、武二人与她们相处多日,多少有些情感,此番薪翛然想做说客,可临近风吟艳身旁时,发现他望的居然是大柳王城的上空,那里碧蓝如洗,风吟艳双目却隐含润泽,似有大不忍,大决断。
郝,武二男身为武者,站着不过区区片刻时光,双居然隐隐抽筋,可二人一点也不敢异动,低手垂额,双目视地,就任由腿那么僵着……
蹬,蹬,蹬。
正值此间气氛微冷,众人皆郁之际,突然间由远及近,一道道轻柔而稳健的脚步声传自众人耳里,三男依旧充耳不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倒是三女比较正常,纷纷侧目而望。
砰。
猛然间,木门被一脚踹开,一个个高鼻阔口,眉冷气昂的鲜衣之人持刀围于门口,向门内高声喝道:
“风吟艳呢?滚出来见我。”
“屋里总共就这么大,自己不会看?都瞎呀。”
看见有人凶风吟艳,之前还一脸懵懂发呆的薪翛然顿时张牙舞爪,叉着腰对这群人亦是毫不客气的骂还回去。
“哼,朝廷逆党群聚于此,必有逆谋之……”
“郝大通,武飞涯,打发了他们罢。”
这为首之人尚未说完,一道声音虽轻,却如凤鸣于林,瞬间压得房内寂寂,众口无音。
许是站久了腿麻,许是没听清,武飞涯与郝大通二人,抬起头愣愣望向风吟艳,呆若木鸡般一动不动,反倒是薪翛然在一旁看得着急:
“两个傻瓜,阿风已经同意接受你们了,还愣在那干什么?快动手啊。”
“哦哦哦。”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郝、武二男得薪翛然指点,只知这是风吟艳吩咐下来的事情,当即不在迟疑,一个纵身便跃入来犯人群之中,拳脚如风,大开大阖的击向众人,或牵或拉,竟是用上了太极拳里的使劲之法。
“哼,区区武者三境,也敢……”
咔嚓。
为首之人见二男杀入人群,刚想出声嘲讽,不料武飞涯从旁杀来,手中铁剑带着剑鞘于光影激闪之际砍在了此人脖颈,若不是不得风吟艳命令,只怕这一剑出,此人便已身首异处。
自悟了举重若轻之后,武飞涯只觉手中铁剑与自己愈发契合,如指臂使,近日追寻风吟艳左右,更是对风吟艳那一句武功之快,在于快过敌人,便是当世绝剑这句话深有体悟,他本就是走快剑一流,此番经风吟艳指点,更是如鱼得水进退如意。
而风吟艳亦时常习练太极拳剑,并对三女讲授拳剑之道,无论是武飞涯,还是郝大通俱是受益匪浅,虽然这群人普遍境界要高他们些许,但二人以弱击强,却是游刃有余,丝毫不显吃力,只消得一顿饭的功夫,众人已被二男丢出客栈门外。
“咦,公子命令我们,就说明他已经接纳我们了吗?真好,真好。”
打完架后,郝大通二男好似方才反应过来,肚子里又没墨水以表达此刻之喜悦,只得不停拍手叫好,以示心情激奋。
见此,众女亦是嗤笑其傻人有傻福,郝大通也不反嘴,只是呆呆笑着,可今天似是注定了烈日酷暑,不得平静,众人谈笑不过片余,又有一群锦衣气度之人来此,不过却是比之前一队人恭敬多了,所穿衣着也不尽相同:
“闻听一代文曲降世之麒麟儿屈尊于此,实在有辱贵体,我家主人特邀众龙凤于府一聚。”
“原来如此,先礼后兵麽?打得过就让我们滚出来,打不过就让一众龙凤屈驾贵府,你们是在侮辱我们的智慧,还是在侮辱我们的人格呢?”
雪柔儿掩嘴轻笑,嘴中却是如含枪棒毫不留情,加上薪翛然本就是坐不住的性格,更是问道:
“侮辱智慧又如何?侮辱人格又如何呢?雪姐姐。”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有智慧,侮辱我们的智慧,便意指我们与禽兽无异。侮辱我们的人格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说我们禽兽不如。”
“嘻,总而言之一句话,雪姐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呵。
雪柔儿与薪翛然一唱一和,反惹得风吟艳一声轻笑,相处这么久,众人也明白风吟艳对语言的反应能力很敏感,也似乎很喜欢这样子的冷幽默。
虽然笑容只是一闪即逝,但二女还是觉得很满足,只见风吟艳缓缓踱步,来到众人身前护一众于身后,抬头对这名侍卫首领说到:
“你们隶属哪个势力的?”
“云王府。”
云王麽?
风吟艳心头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
“带路吧。”
“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