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从远方急速而来。
但这个所谓的急速,也只是风吟艳的急速而已,若是在别人看来,他的速度还不如一个成年人在慢跑。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龙游于四海,腾于九宵。今一朝落地,阳气隐退,阴气升腾。从《易经》来说,这表示着黑暗降临,魔涨道消,这是拼命的一招。
风吟艳如今只是强撑着胸中的一口气,背起薪翛然将她送到此地,直至见到雪薪二人,脑中那股支持他强撑到现在的目的已经完成,瞬间脑海里一股股晕眩感如潮水袭来……
“不好,他受伤了。快去帮他。”
看着风吟艳摇摇欲坠,一步一个趄趔如同喝醉酒般的脚步,与敌人对战经验丰富的雪长青立即判断出风吟艳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当下连忙将闭目小憩的薪焰唤起,三步并做两步赶至风吟艳身边,将薪翛然从他背上接下。
“噗通。”
薪翛然刚一离开风吟艳的背后,风吟艳两眼一黑,双脚再也无力支撑自身的行动,腿上随着虚弱感一波波的袭来便软倒在地,只听得一声闷响,风吟艳便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呼吸有如拉风箱一般的沉重,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浑身一阵麻痹疼痛。
那头二色龙的基础能量,可是由他体内的元气汇聚而成,这样一次性打出去,就像是佛祖割肉喂鹰一般,不仅会感到无尽痛楚,自身也会因为元气大损而受到很严重的损伤。
可这一切,风吟艳似乎完全无所谓……
“走。”
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只觉体内那股经脉撕裂的劲头过了些许,风吟艳便缓缓站起身来,抬步便走,雪长青与薪焰原本看风吟艳受如此重伤,想拦住他让风吟艳多歇歇,却不曾想被薪翛然阻止了:
“按他的意思做吧。”
看着风吟艳三步一跌,五步一摇的身影,薪翛然抿了抿嘴唇,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拉起雪薪二人便追了上去。
“哎……好好好,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雪薪二人对视一眼,无奈也追了上去。
却不曾想,当他们走没几步路,从远方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利箭直冲他们而来。这可不是六艺球赛上的无尖箭矢,而是真真正正两国交战时弓箭手们使用的铁制军用箭。
“退。”
走在最前方的风吟艳最先发现到前方的异常,当即一个后跳将跟在他身后的其余三人一起扑倒在地,躲开这支利箭,此时,又有数支利箭从别的角度射来,刁钻而毒辣。
“躲开这几箭后,一直向东走,别回头,也不用等我。能跑就跑,若是被人追上,勿反抗。”
趁着这几支箭射来时的间隙,风吟艳简短而急促的说了句话后,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同时手指暗暗用力,将这几支迎面射来的箭矢统统折断,虽然保住了其余三人的安危,可他虎口也被这几支利箭蕴含的劲道震的断裂,鲜血顺着手掌沿侧滴落在地。
许是对方想抓活口,并不想要他们四人性命,所以只是射出这几箭后便在无动静,而雪长青与薪家姐弟,也纷纷起身朝着风吟艳所说的方向跑去,很快就在这片空旷的山中消失不见,场上,只留下风吟艳一人,独自的站在原地,静立不动,直至良久……
唰啦啦。
随着一阵自草丛内传来的声音响起,一群人依次自草丛后方走来,依旧是没有丝毫创意的穿着黑衣,似乎只要是反派,都与黑色有着难以道明的不解之缘。
这群黑衣人的为首者,腰持佩剑,大步流星,在众手下的前方负手而立,一脸居高临下的望着风吟艳:
“小太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看着眼前这张仪范清冷,风神轩举的隽才之貌,风吟艳仰头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张脸,他时至今日,依旧难忘:
那是他入狱的前一个月……
一个月前的今天,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满身泥泞,头发披散的孩子正穿梭在荆棘密布的丛林里,鼻尖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早已在这无尽的逃亡中被撕裂,露出了上面星星点点的伤口,尚还留着血液。有被野兽袭击的,也有中了陷阱的,不过最多的,还是被丛林里茂密的植被割伤刺伤所留下的伤口。
他身上的伤痕,正如这片荆棘林一般密集凌乱,因为这些伤痕,全都是他故意留下的。
自他义父死后,他将全村所有尸体统统埋葬于村子的后山。照理说,村子里发生如此惨案,他便应该立刻逃走。可他害怕,义父义母死无全尸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所以他企图用大量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让自己短暂的忘却逝去双亲的痛苦。
他花了一天时间,将所有死者草席裹尸,让他们入土为安,又花了三天时间,为义父义母,以及叔父叔母坟前守孝。
三天一闪而逝,他虽然埋藏了义父义母的无头尸身,所幸,他并没有找到弟弟妹妹的尸体,不过他却不敢肯定,弟弟妹妹是真的活了下去,还是像义父义母被割去的头颅一样,被人活捉带回去邀功领赏。之所以认得出那四具无头尸体,还是凭借着这九年来日日夜夜的相处,那份刻骨铭心的熟悉感。他为义父义母守孝三天,三天后,他拿着家里的一些金银细软,便匆匆离去,因为他知道,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兵器精良,绝对不是一般的马匪。
他义父将他藏起,临走时还将一块玉佩放在他身上,他便知道,这群人的目的并没有达成。那么一日没有完成目的,这个地方便没有一日安宁,他守孝三天,还是因为这三天是雨天,山村泥泞之地不好行马,而今三天已过,他再也耽误不得...说来也奇怪,他在义父义母的墓前跪了三天,虽然身体虚弱无比,却没有其他病痛,他觉得怀里道道清流掠过,竟是那块义父在临死前交与他的龙形玉佩在护着他。心中忐忑下,他逃离了那片山谷,可这一路上,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坎坷:
村中再度响起马蹄震震——“他还活着,追!”三日前,他离开四座坟墓不久之后,便有十二名黑衣人到达他所在的地方,一看到地上的脚印,一个闪身便施展起轻功,开始了一场大逃杀:“他隐匿行踪的本事每日都在提高,一定要仔细搜寻!”被人追杀,使他学会了在森林中隐匿自己的行藏;“可恶,又被他跑了,他还懂得药材熬煮之法,这麽一来,他所能够选择的逃跑方向便更多了。”“老大,煮药材,也没什麽大用吧。”“蠢货,我问你,逃亡途中,最宝贵的是什麽?”“体力,时间。”此人立刻毫不犹豫的回答。“不错,逃跑,最需要的便是体力,最珍贵的便是时间,有了这两样,他才能跑的更远!一般人,在体力大量消耗的时候,通常都会以猎杀野兽来补充体力,可如果是处于逃亡的途中,根本就没有那麽多时间让你去处理那些皮毛,骨头,那么便会留下让我们追踪的线索。
而且猎杀野兽,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不可能做到毫无动静,瞒过我们的耳目。所以,野兽死前的哀嚎,一定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从而让它置身于危险之中。
可如果通过了合理的熬煮药材,不仅能够省下猎杀野兽,处理痕迹的时间,还能够做到在悄无声息之中回复大量体力,让我们线索中断,无从追踪。现在你懂了吗你个笨蛋!
传令下去,仔细搜寻沿途的泥土,特别是那些被翻过的,有着新泥湿泥的地方!”这个追杀小队的首领目光凶狠狭长,如豺狼一般锐利,对手下狠狠说道。而他,也学会了在逃杀之中如何保存自己的体力,为自己的逃亡争夺时间;嗷呜。“不好,中计了,可恶,他居然以我们寻找他挖药草遗留下来的痕迹为引,制造一些假的痕迹将我们引到这个狼窝之中,好一招驱狼吞虎之计啊,传令下去,准备战斗。”凛冽的杀意喷薄而起,捏着手上的一堆杂草,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戏弄,此追杀小队的首领胸膛内杀意勃发,眦目欲裂,恨不得将风吟艳碎尸万段。
而风吟艳,则学会了在逃亡的途中如何与敌人玩弄心机,以计谋甩开敌人……自从那血腥一夜后,他开始遭到了无休无止的追杀,而他,也在这一次次的逃亡之中,不断的扮演着猎手与猎物的角色,不断地思考如何摆脱敌人。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走在这无尽的逃亡之路上,他已然学会结合书本上的知识,攻敌以心,逐渐的甩开追杀者……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在一次次的逃亡与反追杀中,风吟艳利用天时地利,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份,硬生生的坑死了三名武林高手,这队追杀小队,从原先的十二个人,变成了现如今的九个人,而且,每一个都是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直到,那一天:
风吟艳身上伤痕累累,因为他每次逃亡的路径,都尽量的选择这种布满荆棘陷阱的地方跑,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加大敌人的搜寻难度。他,也才能够有愈多的时间进行逃亡。
他并不敢跑大路,就凭他一个普通人,如何能跑的过后面那些武功高强的武者,他只能选择这些危险的地带,这样才能对后方的追捕进行地形的牵制。而因为屡次跑到这种危险地带,每一次都对身上造成剧烈的疼痛,他的痛感神经早已麻木,只是凭借着心中的一口气不断的向前跑。
可就在那个时刻,当他来到一片荆棘林前时,却因为体力耗尽而摔倒在地,干裂的嘴唇,苍白的面色,两只眼皮如同万斤巨石一般沉重,无尽的疼痛与疲惫如潮水般袭来,让他虚弱不堪。可他知道,他不能睡,他不能闭上眼睛,他的生命,是他的义父为他争取来的,为了他,义父连头颅都消失不见,死后连个尸首都消失不见,他又怎能在此刻认输,趴下?凭借着胸口的那股怨气,他再度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可就在他想要迈步前进时,耳边突然传来阵阵哀嚎声!“啊...”艰难的蠕动一下喉咙,风吟艳转头向身后望去,一阵刀光剑影闪过,伴随着,是那一道道熟悉无比的鲜艳,他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血夜,遍地的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目,只不过,这次出现的,则是那支追杀小队的鲜血。再也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形,只听得扑通一声,风吟艳终是无力的倒了下去。
倒下之前,他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就是现如今,眼前这张嗪着温言笑脸,风姿隽爽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