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一惊，急忙收住了即将迈进寝殿的脚步，想听听赵扩说些什么再进去。
谁知值守的小黄门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早已高声叫道：“豹卫将军李仲飞求见！”
“让他进来！”赵扩的语气明显压着火。
李仲飞无奈，只得快步而入，跪地道：“微臣……”
话刚开口，就被赵扩厉声打断：“快给朕滚起来！”
“谢……嗯，是！”李仲飞叹口气站起身来，偷眼四顾，见殿中除了赵扩只有韩侂胄一人。
他刚想询问何事，却招来赵扩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大宴群臣，百官都兴高采烈，就你拉着一张死人脸！你不愿来还是怎的？你瞧不起朕还是怎的？”
李仲飞被骂的额头冒汗，惴惴道：“微臣不敢。”
“你不敢？哈哈，你还有什么事不敢？”赵扩更怒了，一拍几案道，“说！和宁门外又是怎么回事？你是哪根筋不对了，还是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李仲飞揖道：“圣上息怒，容臣细禀。”
“你说说你，当了才几天官啊？就学会咬文嚼字了！还‘容臣细禀’，我呸！”赵扩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在朕面前酸什么酸？”
他话虽不中听，但落在李仲飞耳中，却有着一种久违的亲切，令李仲飞随之暗暗松了口气。
李仲飞略作沉吟，再次揖道：“微臣奉旨前来赴宴，待到和宁门前，却发现百官都有请柬，唯独微臣没有……”
“于是你就大闹宫门？”赵扩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李大将军，你好厉害的官威啊！”
李仲飞怔道：“微臣怎么可能闹事？只是铁将军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微臣才得以入宫。”
“好话？朕怎么觉得你每一个字都在耍威风？”赵扩掰着手指怒道，“什么叫你和旁人不同？什么叫不放行便要活剥了人的皮？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微臣……”李仲飞有心辩驳，却因铁人英一番好意，总不能在赵扩面前将其出卖，只好垂首道，“圣上教训的对，是微臣错了。”
赵扩叹口气，上前拍着李仲飞的肩膀道：“说说吧，请柬又是怎么回事？朕记得很清楚，你的请柬可是朕亲手所写，你给弄丢了？”
“微臣怎敢？微臣从来没有见过请柬。”李仲飞看向韩侂胄，满眼疑问。
韩侂胄皱眉道：“前几日铁人英送来请柬，我有意转交，但铁人英却执意亲手交给你。对了，那天你陪着平承公主去了灵隐寺，铁人英问清你们去处后便带着请柬走了，怎么？你方才与铁人英在一起，他没告诉你？”
赵扩跟着问道：“你没收到请柬，又是如何得知今日廷宴的？”
“回圣上，是臣告诉他的，那时还未发派请柬。”韩侂胄见李仲飞发愣，双眉更紧，急声道：“仲飞，铁人英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他……”李仲飞听到天差地别的两种解释，已是心神大乱，但他仍不愿当着赵扩的面争论孰是孰非，摇摇头叹道：“算了，不提也罢。”
赵扩不悦道：“什么叫算了？你知不知道你上午的表现叫什么？说轻了叫没心没肺，说重了那叫君前失仪！凭此一点，朕便可以治你的罪！你还不提也罢，是你能做了主的吗？”
韩侂胄忙道：“圣上息怒，臣猜测其中必有误会。仲飞不对圣上直言，定有他的苦衷吧？”
“朕如何不晓得他的心思？”赵扩恨恨道，“朕就是看不惯他，整天一付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圣人模样，就像朱熹他们，令人生厌！”
他顿了顿，冲李仲飞沉声道：“此事你不愿说，朕可以不勉强你，但天目山那件事总要给朕一个交待吧？李大将军，你既然敢将天捅出窟窿，为何就不敢见朕？躲进韩府做个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李仲飞急忙正色道：“马参贪赃枉法、戕害同袍，后怕东窗事发竟然杀人灭口，以致激起兵变、几成大错。微臣身为豹卫主将，自有临机专断之权，杀他也是为正军纪、为明律法，为朝廷锄奸、为大宋除害！”
“朕不是问你做得对不对！”赵扩急道，“朕问的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朕！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李仲飞大声道：“当然有！正因为眼里有圣上，微臣才愿为圣上惩奸除恶！”
“那你为何不事先请示朕？”赵扩怒道，“是怕朕处置不公，还是怕朕手段不厉？给不了你的飞虎军一个完美的交待？”
李仲飞不语，只是梗着脖子呼呼只喘粗气。
韩侂胄忙在旁劝道：“圣上，兄弟之间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气。臣还有些政事处理，容臣告退。”
“你去哪里？什么政事比朕和仲飞的事要紧？”赵扩瞪眼道，“朕留下你自有朕的道理，再说了，朕与李兄弟有什么话、什么事也无需瞒着你。”
“谢圣上垂爱。”韩侂胄施礼道，“李将军平生嫉恶如仇，最看不得奸人作祟，还望圣上明察。”
赵扩冷笑一声，用手指戳着李仲飞的肩窝道：“兄弟，你杀了马参，飞虎军应该对你死心塌地了吧？你为他们报仇雪恨又重金抚恤，以后的豹卫是不是应该改称李家军了？朕是不是应该把曲瑞他们抽调出来，赐给你做家将？”
听出赵扩话语中的浓浓不满，李仲飞有心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又是韩侂胄禀道：“回圣上，李将军自知冲动，事后虽不敢面圣，却在当天便找到臣澄清了经过，并委托臣代为善后。至今，李将军从未返回过天目山豹卫中军大寨，也从未插手过一件军务。”
“原来如此。”赵扩终于脸色稍缓，把住李仲飞的胳膊道，“你啊，还是改不了江湖习气，不过从你事后懂得避嫌来看，倒真的一心为公，替朕扫除了军中的害群之马，没有趁机收买人心。朕，没有看错你！好了，朕累了。”
闻言，李仲飞一口浊气伴随着长长的叹息呼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摆脱赵扩的手，躬身道：“那……微臣告退？”
“退什么退？你在这里给朕老实呆着！”赵扩沉着脸吹胡子瞪眼睛，却随即又笑出声来，“今天是除夕，朕晚上已经安排了家宴，咱们自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李仲飞一愣，点头道：“谢圣上，那微臣回去知会一声，免得内子挂牵。”
“一日未见便难以割舍了吗？你与韩卿可让春禄带至偏殿小憩，无需出宫。”赵扩哈哈大笑，兀自转去后殿了。
等他走后，李仲飞叹口气，冲韩侂胄抱拳道：“这便是大人不允在下回天目山的原因吧？”
“不错。”韩侂胄笑道，“还差点让那赵汝愚抓住机会，使我二人生出嫌隙。”
李仲飞脸红道：“多谢大人，在下不懂为官之道，以后还要劳烦大人多加指点。”
“你我至交，何必客气？”韩侂胄摆手道，“请柬的事究竟为何，现在小友总可以说了吧？”
“唉，其实在下也想不明白，”李仲飞正要说出经过，却见春禄进殿而来，只得止住了话头，与韩侂胄一起前往偏殿小憩，等待夜幕降临，参加赵括安排的家宴。
廷宴时李仲飞滴酒未沾，自然毫无睡意，看着鼾声如雷的韩侂胄，又想起和宁门前的闹剧，独自在偏殿中来回度着步子，愈发坐立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