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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设灵堂侯大刚诱妻 明事理秦爱民腾房

已经夜里凌晨一点了,薛英隐约听见有人抽泣,禁不住睁眼看了看。老年人就是这样,睡觉不像年轻人那么深沉,只能算是迷瞪,有点儿鸡跳狗走的动静都能听见。她一眼认出是二儿子侯大刚正跪在他父亲的遗体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屈成一个疙瘩,激动得不得了,问道:“乖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侯大刚拿毛巾擦了一把脸,道:“我刚回来。在徐淮下的火车,打的回家来的,我爸怎么走得那么急慌,没有一点儿预兆吗?”薛英没有回答他的话,赶紧叫醒其他在稻草里睡熟了的儿子们,“你们都赶紧起来,大刚大老远回来了。”

几个人都是和衣躺下的,听母亲一喊,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先后跟侯大刚打了招呼。薛英倒了一杯水端给他,问道:“你接着你大哥的电话就来了?”侯大刚端着水杯,道:“可不是嘛,一分钟没有耽搁,我买了火车票就来了。也真巧,到了火车站,有一趟开往北京的,差五分钟就开了。”薛英笑道:“你看看,你爹就是心疼人,疼苦孩子,一点儿不让你们受累。”侯大川向薛英摆了摆手,道:“娘,你别扯别的,我有话跟大刚说。”看见薛英住嘴了,他瞪着侯大刚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侯大刚把一杯水一口气喝完,拿毛巾抹了抹嘴,道:“大哥你说。”侯大川一本正经地道:“咱爸老了,走得突然,就我和咱娘、你大嫂素梅娘三个在场。老年人嘛,就像熬干的油灯,说灭就灭。晚上我也跟他们几个说了,你们都不要有什么亏欠,有什么遗憾。现在有一件正事儿,需要你老二说话。”侯大刚眼睛看着大哥,问道:“什么事?”“你也知道,咱爸的遗体放在这里不合适,房间小,院子也小,打明天起,远的近的客们都要来哭丧来吊孝,这里根本安排不下呀!”“那就把咱爸的遗体放俺家就是了。”“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看侯大刚很爽快,侯大川很高兴。但薛英却提醒二儿子道:“大刚,你还是别把话说得那么满,你的家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你还是先回去跟爱民商量商量,免得生闲气。”一直没有说话的侯大银插话道:“这还要商量什么,晚上我就跟大哥说了,大哥家在徐淮,如果家在这里,老父亲的丧屋理应安在大哥家里。这不是现在的规矩,祖传几千年了,现在只能安在二哥家,安在别的谁家都不合适。”薛英道:“你说的话倒是不假,但也得照人来……大刚,你还是回去跟爱民商量商量。”母亲的提醒对侯大刚起了作用,他不再说什么,站起来,低着头走了。看见他走出了院子大门,侯大银道:“娘,您不就是怕我二嫂不同意嘛,我觉得她不一定敢不同意。这是啥事,百年不遇的大事,她如果敢不同意,除非她不要老脸了,真是那样,我敢活劈了她!”薛英没有回答他,别人也没有说话,一个个墨斗一样,望门外的夜空,望难得一见的银河。

侯大刚之所以没有再说话,他有他的苦衷,正后悔刚才没有过脑子就答应了大哥。还是老母亲体谅他的难处。他的老婆秦爱民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嘴快脾气暴,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是个难缠的角色。不过,大银说的有道理,相当有道理,绝对有道理!远亲近邻,十里八村,死了老人,丧屋都是安放在大儿子家,没有大儿子,指定是二儿子没跑。这不是现在定的,从有了孔子就有了这规矩。但想起秦爱民,他心里真有些胆寒。唉,这事不能急,先哄她高兴了再说吧。

侯大刚到了家门口,推了推院子大门,没有推动,大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抬手刚拍了两下门,家里的狗就叫了,朝大门冲过来,扒着大门狂叫。他从门缝里看见堂屋里的灯亮了,听见老婆叫儿子道:“扎根,快去开门,说不定是你爸回来了。”听她口气平和,似乎有一种期待,侯大刚心头一喜。大儿子扎根穿着衣服不慌不忙走过来,喝住了狗,问道:“谁?”“我。”“爸,你回来了。”“嗯。”

侯大刚没有跟儿子说话,直接进了堂屋,扎根也进他东屋睡觉了。到了堂屋,秦爱民已经穿好衣服在屋当门等他了,一脸狐疑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的?”侯大刚把堂屋门关上,道:“我打的来的。”“空着手来的?”“咱爹老了,我哪还有心思买东西。”“从哪里打的回来的,这都下半夜了,县城里还有出租车?”“哪是从县城,从徐淮。”“从徐淮?那不得老多钱?”“可不是嘛。二百五。”“啊?二百五!我看你才二百五。”正平常说话的,听见丈夫打的花了二百五十块钱,秦爱民顿时发了脾气,骂道:“你个万刀剁的,你真是有钱烧得不知道姓啥了,你以为家里有印钞机,有摇钱树,你回来的路上怎么不让火车轧死你!”侯大刚心里早有了准备,听她骂不但没有发火,反而瞅着她笑。秦爱民道:“笑什么,你个万刀剁的!”侯大刚道:“我笑你在灯影里好看。”“放你的狗臭屁!”“别再骂了,我都一天没沾饭星呢。”“是嘛,你路上怎么就不能抽空去买点儿吃的?”“光想着回家了,也没有觉着饿。”“你看你,憨了不是。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你也得先吃饱饭再说,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去。冰箱里有鸡有鱼,还有扎根买的狗肉没有吃完。”“嘿嘿,我看见你,现在又不饿了。”“熊样,老不正经的东西。”

看见火候差不多了,侯大刚走到秦爱民身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秦爱民转过身也是轻轻推开他,低声道:“你想干什么,老爹刚咽气,你可不能胡来,那是对老人家最大的不尊重。”侯大刚撒娇地道:“我就是想嘛,过年出去到现在都三个多月了。”“你想我不想?熊样,现在不行,过罢事随便你怎么折腾。”秦爱民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就脱衣上了床,“水瓶里有热水,你自己洗脸洗脚吧。我困死了,睡觉了。”侯大刚麻利地洗了脸洗了脚爬上了床。他侧着身子,把秦爱民搂在怀里,俏声问道:“咱爸老了,你是怎么想的?”秦爱民也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什么怎么想的?”“咱爸的遗体安放在老院里,你觉得合适不合适?”“就这事?我想是想过,你要是不来那么急就好了。”“为什么?”“你不回来,他们就不可能等你,过几天你回来,什么事都定夺好了,哪还再麻烦咱。”“什么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我是真不懂。”“熊样。真亏了你当工头。”“别卖关子,说说呗。”“老头子的遗体肯定不能安放在老院里。当了一辈子的支书,干了一辈子的革命,五个儿子又都干阔事,特别是大儿子,还是徐淮市的局长,方圆十里二十里没有比咱侯家再风光再荣光的,临老了遗体搁在旧房子老院里,那不让外观的笑掉大牙。”“你说的在理。”“所以啊,你如果不回来那么急,老头子的遗体肯定搁老三家里了。”“那我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头子的遗体只能安放在咱家里。”听见老婆这样说,侯大刚简直高兴坏了。心里想,多亏老娘提醒,不然他没有心理准备,开门见山跟老婆谈,肯定一谈一个崩。正想着,秦爱民又说话了,“安放咱家里倒没有什么,还显着咱孝顺,但就愁院子里的那些菜,那些花儿。你没有见,长得多好!让人扑腾了怪可惜的。”“都是什么菜?”“有葱、小白菜、芹菜、菠菜……还有扎根弄来的那些花草,有月季、玫瑰、蔷薇、海棠什么的。”“菜不要紧,铲了吃算了。这几天家里肯定不断来人。”“你说得轻巧,那不是咱的东西?”“你如果觉得亏,就卖给伙房,反正厨师这两天就要开火。”“要卖你卖,我可张不开口。”“行,你放心吧,这事我办。”“不说了,睡觉吧,你跑了一天的路,也累了。”

那一夜,侯大刚睡得特别香甜,特别舒坦,多少年没有过的。跟秦爱民结婚近三十年,他一直没有发现她今天这样通情达理,明白事理,真是错看她了。不光他错看她了,他们一家人都错看她了,周围的邻居、全村的乡亲都错看她了。

第二天一早,侯大刚就被秦爱民叫起来了,“快起!老头子躺在灵堂里,你可不能睡舒服觉。你得赶紧过去,别让他们说闲话。”

侯大刚不得不起了床,“你说的是。”他抓紧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回头笑望着老婆,问道:“夜里说的话你没有忘吧?”

秦爱民也笑看着他,道:“熊样,你快去吧,我得赶紧把扎根两口子叫起来收拾屋子,该打包的打包,该装箱的装箱,该打垛的打垛,别等回来设灵堂来不及。你放心去吧。”

听老婆这么说,侯大刚恣得纰罽的,嘚一声走了。

今天天气真好,方圆一万里、十万里也见不着云彩,没有风,没有雾,清凉的,敞亮的,一眼望到天边。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已经闪现出红彤彤的光,映照着侯大刚弥勒佛一样的脸庞。

侯大刚迈着方步,不快不慢,点燃一支烟抽着,吐一个烟圈,看着它消失空中。老婆真不简单,在镇上干了几年,那就是不一般的进步,你看那说话的水平,跟过去一天一地,丧屋不叫丧屋叫灵堂了。再看她那张脸,比以前俊多了,以前怎么看都是面瓜脸,现在竟成银盆大脸了!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但比以前聚光了,鼻梁不高,但洼得相衬,以前也骂他熊样,但就没有现在骂得受听……侯大刚一路走一路想,没觉着远就到了母亲家。

薛英家的院子确实不大,往多了算也就三十平米,还栽了一颗老枣树。枣树新发了芽,绿莹莹的,遮住差不多十平米的地。以前侯继续活着的时候,喜欢在枣树下躺在躺椅上摇着芭蕉扇乘凉,品着茶香,闻着枣花香,听蜜蜂嗡嗡的采蜜声,最感觉惬意。房子也不多,两间堂屋,两间西屋,两间东屋,大门向南。堂屋里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东屋一间厨房,一间厢房,西屋就不用介绍了,那是专给侯大川新建的。

侯大刚站在院门口看着,不禁想起了自己家的院子,那真是没有办法比较。他家的院子几乎有一亩地大小,除了菜园花园,其他都是清一色水泥铺平的。房子也多也大,三间堂屋,三间东屋,三间西屋,南大门还搭建一个厦檐,用来挡风遮雨护门。厦檐两头翘着,分别用刻着龙凤的彩色瓷砖镶嵌着,离远望去,显得蔚为壮观。三间堂屋是他们两口子住的,也兼做客厅。三间东屋是大儿子扎根小两口住的。三间西屋是隔开的,一间用作厨房,另两间分别住着二儿子二贵和闺女锦绣。二贵正在南京上大学,锦绣在县城里读高中,一般都不回来。扎根两口子在村上小学校当教师,早去晚回。一般的白天,家里还真没有人。

“大刚,你站那里干什么呢,夜里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侯大刚正想着,突然听见侯大川跟他说话,便走进院子,大嘴一咧,说道:“没有问题。你说什么时候把老人家抬过去吧。”听他这么一说,薛英从丧屋里出来,问道“你说的是真话?”侯大刚振振有词地道:“这样的事我能闹着玩吗!”“娘啊,爱民什么时候改性子了。”“人家一直就是好性子,是你们这些人误解她。”“啥都别说了,怨我有眼无珠。”

“娘,既然老二两个人都同意了,那什么时候把俺爸的遗体抬过去?”侯大川有些兴奋也有些急躁。侯大刚道:“你别急,吃了早饭再抬吧。爱民他们娘几个还没有把房子收拾好呢。”薛英跟着说:“也是的呢。再说,宋无谓还没有来,怎么架怎么抬怎么安放你们也不懂啊。”侯大刚问道:“大老执是宋主任吗,那周庆祝怎么办?”侯大川问道:“周庆祝是谁?”薛英道:“后院里周光复的儿子,现在是咱们生产队的队长,也就是你们说的村民小组组长。他也是咱们村上的大老执、总理。不过他跟宋无谓不和,见了面三句话说不好就吵。这还真是个难题。”侯大川道:“那不然就不请周庆祝了吧。”薛英道:“那怎么行!他是咱村上有名的‘圣人蛋’,喝醉了酒不是发疯打媳妇就是骂街揍外人。”“这个不用怕,有我在,谅他也不敢。他真是闹事,我一个电话就让他进拘留所。”“乖儿,话可不能说这么满。你在城市里,老家的事你知道得少,他明面上不敢怎么的,暗地里毁坏你,你就招呼不了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村民小组长?”侯大刚插言道:“听说他老表的小舅子是咱镇的副镇长。”

娘几个正说话儿,宋无谓手里拿着卷着韭菜鸡蛋的烙馍一边吃一边进了院子,看见侯大刚,招呼道:“你夜里回来的吧?丧屋放哪里你们商量好吗?”侯大刚掏一支烟递给他,道:“不要商量,放俺家里。”宋无谓把烟卷夹在耳朵上,问道:“爱民没有意见吧?”“她能有啥意见,还反了她呢,看我揍不死她。”宋无谓笑笑道:“那好吧,等男劳力来了咱们就抬过去。昨天傍晚我在广播里跟全村里人说了,这几天都尽量不要外出,过来帮忙。现在也难办,劳力不论男的女的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在家的少。”

这时候,回家洗漱的侯大利、侯大金、侯大银都先后来了,除了秦爱民,各家的媳妇也跟着到了,还有一些孩子们。侯大银走到侯大川跟前,低声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周庆祝来了,在门外站着呢,看见宋无谓跟你们几个说话,他没有好意思进来。”侯大川没有思索就说道:“有宋无谓了,就不用他了吧。咱娘说他们之间有矛盾。”“那不行。都是一个村上的,用他不用他,矛盾不是集中在咱们家了嘛。”“你说怎么办?”“好办。”“怎么好办?”“让他们各管各的摊。”“你说说。”“宋无谓职务高,让他管外面一摊,迎来送往,招待来宾。遗体火化,发丧安葬等等都交给他。厨房供应、烟酒发放,钱柜看管等等交给周庆祝。”“这么重要的位子交给周庆祝行吗?”“肯定行。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人不坏。”

看他们嘀咕,侯大刚、侯大利、侯大金都围了上来。侯大刚似乎听明白了,摆着手说:“你这样安排肯定不行。”侯大银不高兴地问道:“怎么不行?”侯大刚道:“不行就是不行。”“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侯大刚明白,侯大银跟周庆祝走得近,两个人闲着时候经常聚一块喝酒,尽说些别人听不见的话。周庆祝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小时候就偷鸡摸狗拔蒜苗,从墙头缝里看人家妇女解手,让他看管厨房、烟酒、钱柜,那就擎好吧,偷不干净兴许给你留点儿。

看见侯大刚跟侯大银不愉快,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侯大刚跟宋无谓关系也不错,两个人媳妇的娘家原是同一个村的邻居,平时喜庆忧事还互相有来往。不过,相比较,宋无谓比周庆祝人品要好一些,没有乱七八糟的龌龊事。大家脸儿都呆嗨的,没有人多言语。是啊,偏向谁都不好,言差语错就能得罪人。侯大川紧皱了一下眉头,掏出烟来,走过去给了宋无谓一支,自己点燃一支,拉着他去屋墙角蹲下来说话。到底是城市里的局长,世面见得大了,这点儿事放他手里,也就是小打小闹。

侯大川先客气地说道:“宋主任,按老家的规矩我得叫您叔。我出去三十几年了,很少在家长住,所以咱爷儿俩见面不多,老父亲的丧事还得麻烦您操心。”宋无谓也不是白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刚才他们弟兄几个嘀咕,他已经猜到什么事了,而且他还听到周庆祝在院子外面跟人说话聊天。但他清楚,话分三说三解,自己不能先把方案抖搂出来,那样就没有退路了,先看他怎么说,然后再对答,于是他说道:“咱爷儿俩客气话就不要说了,我从小就跟着继续哥干,他待我像亲兄弟。他老了,我就是再忙,也得送他最后一程。”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你侯家的丧事我非问不可。一般人死了,宋无谓是不会主动去问事帮忙的,除非人家三番五次地请他。毕竟是村主任,多少有点儿身份,如果一喊就到,不喊也到,那外观的肯定说闲话,说他孬吃孬喝下三烂。但侯继续就不行了,人家一家人有权有钱有势,平时巴结还巴结不上,现在正好是机会。再说了,你如果不来,周庆祝就抢得先机,那就便宜那小子了。侯大川说道:“宋叔,咱爷儿俩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把话挑开了说吧,现在你侄子我遇到一个难题,本来我打算请您一个人主事的,怎么半路上又来了一个周庆祝。这个周庆祝我还不认识,听说他人品不好……”他不说话了,直看着宋无谓的眼睛。宋无谓笑道:“他人品怎么样,我不能评论,我跟他有矛盾,但大家伙看得明白。现在社会没有憨子了,人心里都装着一杆秤,孰是孰非都清楚。”看见宋无谓没有回答他的话,把球给踢了过来,侯大川真有些难为情了,但时间不能拖,这不是国际贸易,谈判可以延续几年十几年。侯大川又说道:“周庆祝既然来了,把他撵回去不好吧,都是左邻右舍的。”宋无谓装憨问道:“他来了吗?”“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在院子外面跟人说话呢。”“他怎么不进来?”“他看见你在这里,怕是不好意思吧。”“让他进来就是喽。”“你看你们两个人怎么分工?”“好办。他年轻,让他管外跑,我管内勤。”宋无谓真厉害,连他们的分工都说出来了。宋无谓想得明白,你侯大川跟我打哑谜,我也不能再装糊涂,不然就凉了黄瓜菜。不过他说得合情合理。论资排辈,周庆祝确实不如他,他管内勤理所应当。没有退路了。侯大川站起来,道:“那好吧,就这样定了,宋叔。”

侯大川回到丧屋,对侯大银道:“你去把周庆祝叫来,我有话跟他说。”侯大银问道:“你跟宋无谓怎么说的?”“你不要问了。”“你要是让周庆祝管外面一摊,他肯定不干。”“你怎么知道他不干?”“他刚才在外面跟我说了。”“是你给他出的点子吧?”侯大刚突然插进话来,道:“你的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侯大银不买侯大刚的帐,呛他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路人皆知。”“你放屁。”“你放屁!”正说话的,弟兄俩就撑起眼皮来,不是侯大川拦着,说不定真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了。

侯大刚赌气出去了,大家都以为他回家了,没有两分钟他竟然把周庆祝叫了来,道:“大哥,他就是庆祝兄弟,你有话就跟他说吧。”侯大川仔细打量周庆祝,他长得跟中央电视台某栏目主持人真是一个模子刻的,小眼睛,鹰钩鼻,只是他的下巴要尖一些,年龄跟侯大银差不多,四十多岁。尽管没有好印象,但人家是来问事帮忙的,不能以长相把人家推出去。侯大川主动与周庆祝握了握手,把他叫进西屋。李素梅正与侯春雪、侯春琳坐着说话,看见他们进来,麻利地出去了。

侯大川让周庆祝坐下,掏出两支烟给他一支,又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他面前。是故意没有泡茶还是忘了,只有侯大川自己知道。侯大川道:“庆祝,你年轻,我跟你父亲熟悉。按老家的规矩,你应该叫我大哥吧?”“是的,大哥。”周庆祝拿出打火机,先给侯大川把烟点着,然后给自己点着。“既然都是老邻居,咱说话就不要绕弯子了。我父亲病故,你和宋主任过来帮忙,我很感激,我想这样,宋主任年龄大了,职务也高,让他管理内勤,你负责外联,你看好不好?”他没有给周庆祝留有余地,万一他再说管理内勤就不好办了。说完话侯大川两眼严肃地看着周庆祝。这是他多年的经验,凡是不容对方反驳、变更、商量的事,他都是板起面孔。周庆祝没有敢看他,低着头,拿前脚踢着地,半天没有说话。侯大川不等他思考清楚,又说道:“你如果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咱们是弟兄,谁跟谁啊。”“那行吧。”看见侯大川站起来要走,周庆祝也没有办法,在嘴里咕哝了一句。

周庆祝与宋无谓也没有很深的矛盾,刚开始是宋无谓看不起周庆祝,认为他年纪轻轻不学无术,在社会上瞎混,后来见了面互相懒得搭理对方,时间长了就慢慢产生了隔阂。自从周庆祝当上了村民小组组长,并跟支书打得火热,两人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看见周庆祝,宋无谓没有理睬他,安排侯大刚道:“时间不早了,该把你爸的遗体抬你家里去了。吃过早饭,就有来哭丧的了。”“那我回家看看他们娘几个拾掇好没有。”侯大刚说着就走了。

侯大银看见周庆祝,跟他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块去了院子外面的厕所。侯大银问道:“老大怎么跟你说的?”周庆祝虽然没有尿尿,但也假装尿尿,“还能咋说,他跟咱商量的正好相反。”“你没有跟老大说宋无谓不行,太自私?”“他根本不让我说话,就决定了。”“老大真不像话,什么事就喜欢独断专行。”“不怪他,官当大了都这样。”“不行!我得想办法不能让宋无谓的阴谋得逞。你不知道,他跟老二穿的是一条裤子。”

侯大刚去了大约半小时回来了,跟宋无谓道:“爱民她拾掇好了。”

宋无谓站在院子门口,看见几个男人在说话聊天,就招呼他们道:“你们几个都过来帮忙,把继续哥的遗体抬到大刚家去。”

几个男人都进了丧屋,按照宋无谓的吩咐,由四个男劳力一人一个床角,轻巧地架起床走了。侯家人跟在后面,都低着头,不说话,不论心情如何,都必须保持悲哀状。侯大银走在最后,跟周庆祝头抵头说话儿。他们走得很慢,宋无谓在前面把握着速度,不时提醒架床的人,“前面有崴脚坑,各人小心各人的脚底下。”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侯大刚家。薛英没有跟过去,她在和几位来帮忙的妇女一块在院子里厨房里忙活。厨房里的妇女在做饭,院子里的妇女在穿纸钱。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把两张白纸折叠好拿剪子剪成细条状,用麻线儿扎紧一头绑在木棍上,然后交给一个穿露裆裤子的小男孩,道:“你把这个给你爸送去。”小男孩接过来转身跑了。中年妇女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无谓还真能,连生三个闺女,最后这个小捞渣真是个男孩。罚两万块钱也值了。”

小男孩很乖巧,一口气跑到侯大刚家,把东西交给了宋无谓。宋无谓把那东西插在侯大刚院子大门外旁,然后不停脚就去忙了。

宋无谓指挥人把遗体安放在侯大刚家堂屋客厅,拿一只眼瞄着看周正了,才开始放别的东西,并让李素梅妯娌几个在床前烧了纸,念叨几句“爹,您拾钱。”这个时候,儿子们可以放声大哭。一切安排停当,宋无谓又指挥人在客厅门前搭了灵棚,用芦席两面围上,顶棚也用芦席盖上,后面拿草衫子挡住,草衫子前面放儿子们的花圈,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客厅,更看不见侯继续的遗体。花圈前面放了一张方桌,但方桌不能空着,宋无谓找薛英要了侯继续的一寸照片,安排一个小伙子去镇上照相馆制作遗像,并交代道:“你让照相馆加急制作,人家都懂,你快去快回。你回来把遗像靠后立起来放方桌上,供吊孝的瞻仰。”打发走小伙子,宋无谓又找几个人把侯大刚家的一垛稻草扒开,挑拣好的干的抱来铺到灵棚里,稻草上面再铺上苇席,用于吊孝的人方便跪着磕头,也方便侯家族人跪棚。跪棚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更是侯继续五服以里的孙子辈、曾孙子辈。他们分坐两边,没有人吊孝的时候,可以说话聊天抽烟,吊孝的人来了,他们必须跪着,低头,不论真哭假哭,都要“啊啊”几声,显得气氛悲哀而隆重。所谓五服,也并不复杂,假如说一个人有了儿子,儿子的儿子就是他孙子,孙子的孙子,那就是他的太孙子,太孙子与太孙子之间就是五服的弟兄了。五服是两头算的,就是五个辈分。

刚算忙完,几个妇女端着几盆咸汤提着一口袋馒头来了,薛英跟在后面,招呼大家道:“你们吃饭吧,都快九点了,肯定饿坏了。”秦爱民一看光有汤有馍没有菜,忙打发扎根媳妇李月仙从厨房咸菜缸里捞出来一块辣菜英子,搁清水里淘淘去去盐味,改刀切碎,拿香油调匀,分成几碗盛了,摆在当院里,供大家改胃口。秦爱民还觉过意不去,又拿来半茶缸子辣椒酱。

宋无谓一手拿着夹着辣椒酱的馒头,一手端着咸汤碗,吃着喝着走近侯大川,安排道:“吃完饭,你得去你舅家报丧。”侯大川也跟他一样,一口馒头一口咸汤地吃着,问道:“怎么报丧?”“很简单,你到你舅家,啥话不要说,先给你舅磕三个头,再起来说话。”“那行。”“什么事都得等你舅来了再定夺。平时无所谓,这样的事,亲母舅是老大,一切听人家安排,你们弟兄都是听吆喝的。”“我们能不能先拿个方案?”“当然可以拿。”“您能不能先教教我,都需要拿什么方案?我真的什么都不懂。”“这就多了。比如,动哪层的客,是族家都动,还是只动五服以里的亲戚,也有动三服以里的,就是跟你一个奶奶的兄弟姊妹的亲戚。”“那就动三服以里的吧,尽量缩小,不能太铺张了,影响不好。”“这个你只能先拿方案,决定权在你舅舅那里。你父亲是喜丧,客人多了热闹。”“还有什么?”“还有就是要不要吹响,就是要不要喇叭,要不要戏班子,要不要用礼炮。还有要不要扎折耗。”“什么是折耗?”“就是纸牛纸马,用来烧的。现在时兴多了,扎汽车、高楼、沙发、冰箱、空调等等。”“怪不得叫折耗,都烧了,那不得浪费好多钱。我在城市里也见过,没有意义,穷烧。”“这不是穷烧,这是讲究,是孝顺。其实你不要担心,折耗是闺女花钱扎的,你们儿子不掏一个。”“还有吗?”“还有就是你们是不是安新林地,就是选新坟地。你们弟兄五个,都还有儿子,我感觉还是选新林地好,这就要请阴阳风水先生看林地。”“这是迷信,我不信。”“你不信不行。现在别说农村,你们城市人也信得厉害。前庄的孙二瞎子是风水先生,他经常被你们徐淮人请去看阴阳风水。”“事还真不少。”“可不是嘛。你抓紧去报丧吧,回来还有许多事呢。”“我自己去?”“你最好带着大刚一块,路上好有个商量什么的。”

他们正说着,侯大银抹着油嘴走过来,道:“大哥,吃完饭,我跟你去咱舅家报丧吧。”

侯大川瞅了瞅宋无谓,宋无谓没有说什么,拿手在下面朝侯大川指了指,意思分明是说,既然老五想去,那就让他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硬阻止反而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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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翼国王爷肖彦攻下柬国,娶了柬国的郡主。因为年轻,他对爱情的定义只限于倾国倾城。郡主离奇去逝后,带走了他的魂,也失了他的心。出身贫寒的绣花女龚穿针,在三月三的庙会上和神秘的白衣男子夜秋睿同拜佛前,彼此产生爱慕之情。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因为长了一双与离世郡主一模一样的小脚,她被选入王府。初时她并不讨人喜欢,仅仅是一个替代品而已。后来,她对亲人的爱护、对姐妹好友的眷顾等善良的品质获得了失心王爷肖彦的喜爱,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玉帛里究竟有什么?郡主的死因是什么?当谜底层层揭开,战火又起时,夜秋睿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穿针面前。大祸袭来,温柔的穿针也挺直了铮铮傲骨,曾经的爱恨纠葛,要有多坚强才能彼此面对?
  • 重生之散财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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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外人眼中的散财大师,又是神偷家族的绝顶高手。我想散财的时候可挥洒如雨,我想得到的时候就信手拈来。——————————————————————————这是一个随心所欲就玩转天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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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时空定格四周遁消。也许某天温和晴朗又会在某个错乱的时间交点在某个旧色的拐角与命运中注定的某个人装个满怀,也许那人恰好有着温柔似水的眼眸。恰好那人的名字与埋藏在心底的名字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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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宫唐僧:“小空空空空空啊,你说你这在大罗金仙都卡了快半个世纪了,还没突破啊,你看看为师,突破到天仙都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看看都可以造出一个以前立方的的空间玩了,你连五百立方都变不出来,是不是如来老儿把你的丹药扣留拉,为师这就找他算账去,之前把为师金蟾子给搞下去了,虽然修为上来了,但是,差点死个八十一回啊,#/#/#@#@#/@@%~*£?&£$??......”孙悟空:“......”突然,唐僧一拍大腿,说:“对了,为师当时也是去了凡间历练了一番才突破,不然我到时候给你封印些记忆,到时候到如来那里告你状,把你贬下届。”悟空:“你真的是我师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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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雨瑶竟在一次偶然中成了宇宙及大明星鹿晗的保姆兼助理,从此,她的人生就像烟花一样绚丽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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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梦魇。来吧,让我,让我带走你们,去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世界。”终有一天,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向你伸出苍白透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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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一滴,她看见了彼岸花。她要死了。会的,永远都睡在那个“棺材里”。代替她去陪他的人,在遥远的未来。在她的泪,干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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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的一百天,新来的转校生,不知道何人丢弃的优盘,神奇的智能,力量的释放与改造,这之间有着什么神秘的联系,这些联系的背后是什么,是命运的逆转,是毁灭,还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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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报养育之恩,踏上了寻仙的道路。他为报养育之恩,解开了魔族封印。为救人,求遍天下人。为救人,祸害世间苍生。管他正邪如何评价,问心无愧逍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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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医生欧阳冲从外归来,展开一段惊险刺激,火爆浪漫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