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沐秋淡淡应道，视线又转到长亭身上，还是他好，睡好吃好就行。沉默片刻，沈沐秋又缓缓说道：“明日让英儿回王府。”
浣纱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她心中何尝不疑惑？王爷待王妃极好，怎会放任王妃在紫竹林几个月不闻不问？何况还是最艰险的分娩之时。
迷迷糊糊又睡下了，天快亮时听见婴儿哭泣，沈沐秋睁开眼，见浣纱半个身子越过她，小心翼翼地想要抱起长亭。
一见沈沐秋醒了，浣纱停下动作，站直了身子，“小姐，吵醒您了？”
沈沐秋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然后抱起哭闹得长亭。幸好她也是熟悉医理的，知道该怎样让自己下奶，怎样喂养长亭。
长亭也是饿极了，似乎用了小小身子里的全力来吮吸。沈沐秋眉头紧皱，疼痛感让她强忍的眼泪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小姐...”一旁的浣纱犹豫着喊了一句，有这样疼吗？她只能轻声说道：“您刚刚生下小王爷，身子虚弱，不能哭的。英儿天未亮就出了紫竹林，想必不久王府就会得到消息。”
沈沐秋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的长亭。
英儿一走四五日，毫无消息。如今林中只剩下浣纱一人照应，实在无法离开去王府传消息。而正因为英儿一去不返，沈沐秋也不敢再让浣纱离开。
产子已有五六天，沈沐秋的身子好了许多，也已经能够下床走动。长亭极乖，并不闹夜，这倒也让沈沐秋和浣纱轻松许多。
浣纱端来鲫鱼汤，“小姐，汤来了。”
沈沐秋停下轻拍长亭的动作，走到桌边坐下，虽是炎炎夏日，可沈沐秋还是觉得身子虚冷，身上穿了两件衣衫。
才喝了一口，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无疾...”沈沐秋面上露出数月来都不曾见过的笑意，她放下汤勺，立刻朝门外走去。
然而，就那么一瞬间，沈沐秋只觉得眼前忽地一黑，好在浣纱一直跟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她。
沈沐秋扶住门框，有些站立不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浣纱顺着她视线看去，自己也吓了一跳，险险站立不住。
门外只来了三个人，英儿，丁一...长孙锦！
丁一和英儿一身白色缟素，两人看见沈沐秋，立刻跪到地上，两人的眼是通红的。
沈沐秋扶着门框站着，半靠在浣纱身上，不敢跨出门外一步。
长孙锦一身黑色锦袍，衣上依旧绣着苍虬和盘龙。他缓缓朝沈沐秋走来，眸中尽是疼惜。走至沈沐秋身前时，他几次张口欲言，可张了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沈...我并不知你有孕，直到凤王爷找到我。凤王爷临走时，我就在身边，他说这一世辜负了你，盼你能原谅。下一世，他定会加倍补偿。”
“下一世...”沈沐秋重复了一句，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难怪总说人在大悲大喜时反而更加平静，她就是如此。只是她知道自己早已泪如雨下，眸中蒙了一层水雾，盯住眼前的长孙锦。
“浣纱，扶你家小姐进屋里坐下。”长孙锦朝一旁的浣纱吩咐道。
浣纱一愣，回过神来，扶着沈沐秋进屋。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小姐要如何接受啊？不是说小王爷会平平安安的出世，王爷也会好好的吗？
沈沐秋只是木然地跟着浣纱，现在的自己犹如一副行尸走肉，全然不听自己使唤。
门外跪着的丁一和英儿也起身进了屋。
“浣纱，将长亭抱到你屋子里去。”沈沐秋忽然开口说道，明知襁褓中的长亭什么也不懂，可她偏就是不想让尚在襁褓中的孩儿亲耳听见自己父亲的死讯。
浣纱犹豫着，看了眼长孙锦，见他点头，才转身抱走了长亭。
“为何今日才来通知我？若真是子生父亡，五六日之前就该来的。”此时的沈沐秋稍稍恢复些思绪，凤无疾心思深沉，运筹帷幄，怎会明知性命不保还一意孤行呢？
长孙锦也不在乎是否有下人在，直言道：“沐秋，我知你不信。凤王爷为护住你腹中孩儿，只能以谎言相骗。他知道你想要留下孩子，也知子生父亡不可避免，迟早的事，他不想让你为难，这才说了谎。他隐瞒你有孕，已是犯了欺君，临终前，他以五万凤家军和军器监换你们母子平安。”
沈沐秋静静的听着，眼泪从未停止，怎么会？她以为欺骗他人的话到头来只骗了她一人吗？凤无疾为何会如此做？他不是还有大业未成吗？怎会为了一个孩子放弃所有呢？她明明说过，只要她心中有自己夫君，便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让夫妻阴阳两隔啊！
“国舅爷，如今凤王爷在哪儿？”沈沐秋努力维持自己心神，她始终不信凤无疾已死。
长孙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起初他也不信，不信凤无疾会甘心赴死，可一切是他亲眼所见，哪容得了他不信呐？
“你产子后，身子必定虚弱，凤王爷嘱咐要缓上几日再来紫竹林告知你此事。炎炎夏日，凤王爷已经入土为安。”长孙锦淡淡地说着，有些避开沈沐秋目光。他宁愿凤无疾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守在沈沐秋身边，至少不会让她这般难过。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沈沐秋一遍遍的重复着，她盯住长孙锦。长孙锦不是凤无疾的人，不会为凤无疾隐瞒假死的！难道...难道凤无疾真的...没了吗？
长孙锦拉过沈沐秋的手，柔声说道：“太后已经下旨，不会追究凤王府的欺君之罪，也应允凤王爷，会让你们母子平安。”
沈沐秋没有抽开手，抬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丁一，泪眼婆娑地问道：“丁一，陵墓在哪儿？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王妃！”尽管是有泪不轻弹的七尺男儿，可此时的丁一也早已泪流满面，他上前一步，低着头说道：“王爷...王爷已经火化，陵墓中只有一抔骨灰和王爷衣物。”
“什么！”沈沐秋猛地起身，面目竟有些狰狞，“火化？从古至今哪有火化的先例？你们怎么敢！”
长孙锦一把扶住向后倒去的沈沐秋，他瞪向丁一，怪他多嘴。
“国舅爷，他到底如何十恶不赦？为何要将他挫骨扬灰？让他尸骨无存呐？”沈沐秋转头看向长孙锦，沉声质问。
长孙锦面色为难，他知道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
“国舅爷！”沈沐秋提高声量，喊了一句，眼泪竟然都忘了落下。
“你且坐下。”长孙锦扶住沈沐秋，让她坐回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抬头，一口灌下。稳了稳心神，才轻声说道：“不信凤王爷这般轻易逝去的又何止你一人？太后...太后何尝不疑心呢？她饶恕凤王府欺君之罪的条件便是要亲眼看着凤王爷尸身火化，这样，她才安心。”
沈沐秋圆目怒睁，死死地看着长孙锦，一把甩开他的手，眼泪复又流下。她缓缓起身，茫然地摇着头，颤抖着伸手指向门外，呵斥道：“滚！你给我滚！滚滚滚！滚！”
那声音响彻整个紫竹林，她气息不稳，以手撑着桌面方能稳住自己身子。
英儿连忙上前，扶住沈沐秋，“小姐，您要当心身子。”
长孙锦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丁一上前一步，“国舅爷，属下陪您去屋外等着吧，让英儿服侍王妃休息片刻，缓缓心神。”
长孙锦回头看了丁一一眼，又看了看整个人都在发抖的沈沐秋，只能转身出了屋子。
那日凤无疾来找他，他除了震撼便是不信，不信不足而立之年的凤无疾会为了沈沐秋甘心赴死。凤无疾同他说了事情原委，他依旧半信半疑，直到进宫见太后，太后提出那样的要求，凤无疾也欣然应允，那时他已信了大半。凤无疾执行火化时，他和太后一直盯着，除非凤无疾会分身术，否则断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你曾说碧落黄泉你都会在，你也说再不会欺瞒于我了，如今，这一切种种，你让我情何以堪呢？”沈沐秋由英儿扶着走到床上躺下，任由她替自己脱去鞋袜，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
英儿一边哭，一边替沈沐秋整理被褥，“小姐，身子重要，您休息会儿，等你睡醒了，我们便回王府。”
沈沐秋没有应声，只是脑中一片空白的看着床顶。怎么会？凤无疾是那般智勇双全的人物，怎会为了妻儿英年早逝呢？为什么要为了她们赴死啊？她不要这样！她宁愿这一生没有子嗣，也不要失去他！为什么会忘记服药？为什么要表现出那么想要腹中孩儿？
怎么办？碧落黄泉就在那儿，可她不能去找他！她不能不顾长亭！那是他唯一的血脉！
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到再次清醒，睁开眼的那一霎那，已在凤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