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空中微微交汇的那一瞬,顾瑞言微怔,很快的就与她错开了视线:“要走?”
秦月晚抱起双臂,被雨水打湿过了的头发有几缕凌乱的贴在额前,衬着她温凉白净的面容,反而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感。
是她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原始最蠢蠢欲动的野性。
“有这么不明显的吗?”她笑了笑,肩头的背包滑落到了手臂上,她也不刻意的去扶。
顾瑞言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一起出去走走?”
秦月晚正要答应,顾瑞言自顾站了起来活动着因久坐而有些变得麻木的身体,抬起脚来就走。
秦月晚眉头皱的不动声色,赶紧快走了几步跟上他。
医院的住院部前种着高大的合欢,合欢树下,丝雨连绵。
秦月晚拍打着落了微雨的发丝,亦步亦趋的跟着顾瑞言躲进了凉亭中。
朦胧雨帘中,落雨从树上跌落,噼里啪啦的砸在凉亭上头,水柱顺着凉亭的尖角簌簌落了下来,在白水泥地面上溅出一朵又一朵好看的水花。那一圈圈的涟漪层层递进,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疲惫。
秦月晚本能的抱起了双臂,秋风贯穿了身体,空气里铺天盖地都是寒冷的气息。
顾瑞言侧目看着她瑟缩的模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穿的这么单薄?”
秦月晚低头打量了眼自己,那件剧组里薄如蝉翼的纱裙还没来得及换下,只在外面随意披了件风衣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夏庄,这样的一身装扮果然也是“美丽冻人”。
她满不在意的抿起唇,朝顾瑞言淡淡道:“不是找我有事吗,该不会就是特意来批判我的着装问题?”
顾瑞言盯着她美丽矜贵的模样,标志的脸蛋上带着如落雨一般无二的冷意。
他看秦月晚的眼神陌生而又充满着眷念。
秦月晚有些不大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顾瑞言终于回过神来:“小晴的病,你都知道了。”
秦月晚点点头,望着他目光里的悲恸,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下了许多:“嗯,刚刚有医生都跟我说了。”
顾瑞言目光少有的迷茫:“可能,治不好了。”
明明已经做好了是这个结果的心理准备,可话从顾瑞言的嘴里说出来,秦月晚心头猛的一颤,仅剩的那一丝丝希望也逐渐不再清晰。
她强撑着挽了挽唇角,朝顾瑞言慢慢的靠近着:“怎么会呢,有你这样优秀的医生哥哥,小晴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顾瑞言痛苦的弓着身子,扶着身侧的柱子慢慢挨在凉亭边缘的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解开白大褂前面的三颗扣子,从里衬的衣兜里掏出了火机和所剩不多的一盒烟。
打火机细微的声音响起,一簇蓝色的火舌****上烟头,令人麻醉的气息很快就弥漫在了空气里。
秦月晚走到顾瑞言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娴熟的弹烟动作狠狠的皱起了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顾瑞言猛吸了一口,烟圈吐的漂亮极了。这是秦月晚第一次见他抽烟,不同于她见过的白锦川抽烟时的落拓不羁,顾瑞言手中夹着烟蒂眉头微蹙的模样,身上那种忧郁的气息越发浓重,像极了秦月晚印象中看过的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艺术家。
晌久,直到一根烟燃至尽头时,他才把视线从萦绕的烟雾中抽出,对上秦月晚失望又略带着痛心的目光。
顾瑞言把手中的烟蒂砸在一旁的水洼里,红色的一团火焰立刻如热情一般瞬间熄灭。他掀唇,用烟熏过的沙哑嗓音回答着刚刚的那个问题:“在瑞士的那时候学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抽上一盒。”
秦月晚眉头皱的更深,她不清楚他是用什么样的姿态亦或心态沉默的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然后看着它们一点点的在手指间消失。
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来,秦月晚见此,手揽过长发,俯下身来迅速的从他唇角把那根烟抽走,连带着他手边的那所剩无几的盒子,也一齐扔进了凉亭外淅淅沥沥的雨中。
顾瑞言颓然一笑,手撑在额头上疲惫的揉搓:“月晚啊,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强势了?”
“顾瑞言,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颓废!”她毫不留情面的反呛他。
顾瑞言噎住,看着秦月晚微愠的模样,他唇角的苦涩更深了一些,偌大寂静的凉亭中除了雨声就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
秦月晚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走到顾瑞言的身旁慢慢坐了下来,长椅上的湿气顷刻传上了皮肤,是一种能深入骨髓能令人彻底清醒的寒意。
她的指尖一点点触碰上顾瑞言的肩膀,口吻里带着安慰:“瑞言哥,你不要这样,你是医生,同时也是支撑小晴的唯一信念。如果你垮了,小晴也就彻底垮了。”
手指上的温度隔着衣衫传进顾瑞言的皮肤上,他如同被烧灼了一般盯着秦月晚的脸,喉咙间生涩的蹦不出一个音节来。
她手上一点点的用力,像是死死的掐着他肩膀上的骨头,指节森森作白,顾瑞言的眉头也是不断地紧皱。
终于,她骤然松开了手指,看着顾瑞言的眼睛逐字着重的问道:“你现在,清醒了么?”
顾瑞言一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前,总觉得心比天高,怀揣着人定胜天的梦想远走异国他乡这么多年,没想到到头来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听出他这话里的无力感,秦月晚咬着唇端坐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情分,看到顾瑞言这幅模样,她打心眼里难过。
雨不知下了多久,才渐渐有停下的势头。秦月晚纹丝不动的与顾瑞言就这样坐了许久,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空气里静的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最后,他修长的手指慢慢覆上眼睛,像是长叹了口气,旋即再睁开眼时,目光终于变得清净。
秦月晚小心的活动着麻木的双腿,就听见身边顾瑞言忽然淡淡的开口:“那天嫣儿当着白锦川的面说了那些话,回去你们没有吵架吧。”
秦月晚微怔,很快的反应过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她温声说着,不着痕迹的转移着话题:“那你跟郑嫣儿呢?”
顾瑞言一蹙眉,“月晚,我对嫣儿只是医生对病人最基本的照顾。”
“是吗?”秦月晚如黑曜石一般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睨着顾瑞言,“瑞言哥,这话你自己恐怕都已经不会相信了吧。从你为她跟我起的第一次争执开始,你的模样就已经彻底的把你自己给出卖了。”
顾瑞言拧着眉头,不知该从何解释:“月晚,她还只是个孩子。”
或许,前面的修饰词应该加上,跟你秦月晚很像的孩子。
十九岁,已经不算是孩子了。
这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着顾瑞言并不怎么想提起郑嫣儿的模样,秦月晚又不由得默默思忖:难道真的是自己会错意了?
包里的手机隐隐震动,秦月晚站起身朝顾瑞言说了句“我去接个电话”就慢慢的踱出了凉亭。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老公。
她似乎没有这样存过。
秦月晚微微发怔,下意识的动作已经盖过了大脑的反应,指尖很轻易的点了接通键。
白锦川淡漠逼仄的嗓音从那头传来,没有多余的问候像是上司对于下属的查岗:“在哪儿?”
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语气,于是自己亦没有刻意斟酌字句,信口胡诌出两个字:“工作。”
白锦川停顿了三秒,这简短的三秒钟让秦月晚有种信号不通畅的感觉。
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头顶快要压下来的乌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在工作。”
“我不很清楚,你们秦氏的业务,竟然都拓展到了医院去?”他戏谑的声音如同从亘古而来。
秦月晚手上一松,手机险些落在地上。她的视线冷冷的扫过四周,端起手机用力的握在手心:“白锦川,你找人跟踪我?”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私生活如此精彩?”他口吻里开始染上怒意,“先是去夏庄拍戏,然后又去医院探望顾瑞言,你的时间就真这么宽裕,嗯?”
是揶揄的腔调,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和不屑,秦月晚心里的火“噌”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她看了眼正在通话的显示,面容不自觉的变得生冷,而后狠狠的戳着红色区域,没有丝毫犹豫的掐断了电话。
转身掀眸,秦月晚捏着手机一不小心就对上了顾瑞言的视线。
他立在合欢树下,简单的一身白色大褂,雨滴顺着树梢落在他的脸上,带着点点清隽侧面好看的像是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来的那样安静:“他打来的?”
秦月晚吸了口气,拨过发丝,点了点头。
顾瑞言睨着她眉宇之间细微到几乎看不清的褶皱,从凉亭的台阶上一步步走到秦月晚面前:“心情不好?闹矛盾了?”
秦月晚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机,她向来擅长隐藏情绪,并不觉得哪里露出了丝毫不悦的破绽给顾瑞言看到:“没有,我们之间的说话一贯这样。”
一贯的……针锋相对?
顾瑞言听她的语气隐隐有些发冷,也不去拆穿,把手慢悠悠的插进了上衣的口袋:“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