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瑞言睨着她略有着激动的模样，依旧沉沉稳稳的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倒扣在桌上，心平气和的开口反问：“我的确是不了解你所谓的什么投入感情太过于深，所以我更加没办法理解，那个男人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舍得在那么冷的晚上把你一个人给丢在外面。”
秦月晚一怔，猛然间发觉现在再多的辩驳都也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离开，大抵是因为爱；而他放她离开，大抵则因为不爱。
原本明明可以相安无事，她却要自以为大义凛然的为爱奉献，结果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他不爱自己的结果。
又亦或许就算是玉石俱焚，她也不愿意要这样现世安稳稀里糊涂的走下去。
“我跟白锦川之间的事……外人很难明白。”她很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低低缓缓的陈述：“总归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实在怨不着别人。”
“月晚，你总是故意回避我的问题。”他低低唤她，语调温柔声音却如凉水一样冰冷，“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她愕然顿住，顾瑞言的铿然有力的话音在她脑海里反复的回想着，有如魔咒一般，经久不绝。她静了许久，思绪像是翻越过了千沟万壑，最后整个人也只是深深的吐了口气：“瑞言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说完她把椅子一推，顺势站了起来。她单薄的身形在日光微曦的笼罩下显得分外柔弱，才走两步手臂陡然之间就被人从身后给紧紧的握住。
秦月晚停住了脚步不再动弹，高大的黑影从后而来拦在她的身前，一张脸掩盖在晦涩的暗影中。
顾瑞言看着她僵滞到明显不自在的身体，目光淡淡的往下挪移，低锁在她死死咬住的下唇上，唇瓣都被咬成了苍白色。
那些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变成了无言的心疼，心头间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迅速的拔高生长，肆无忌惮的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张扬叫嚣。
他表情柔和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伸出手来，慢慢的抚过秦月晚耳边的几缕发丝，“要出去吗？我陪你。”
她斜睨了眼他修长的手指，修剪得当的指尖划过她的鬓角似乎还带了零星的消毒水味，清淡的令人觉得无比熨帖和心安。
“好。”她没有拒绝，垂下眸淡淡的应着：“等会儿，我想去看爸爸妈妈，好久都没去看他们了。”
他松了秦月晚的手，当她已经走到洗手间的门口时，却听到身后顾瑞言在叫她：“月晚。”
她回头一看。
顾瑞言还站在原地，唇角扬起无比好看的弧度，带着温润的笑，神色间一扫刚刚的低沉犹豫，下颌角微抬眼中存着丝缕光芒。
他温和的声音极为动听，又仿佛带了点自信：“月晚，我不会放弃的。”
她朝他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就钻进了洗手间里。她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的速度有些快，在顾瑞言看来难免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下午四点。永安公墓。
太阳隐隐约约有下落的趋势，天空湛蓝的像一片海，把冬日里唯一一点留连不去的温度也挥洒的一干二净。
悲凉的氛围不言而喻。
秦月晚和顾瑞言各捧着一束白怀菊站在那座墓碑的前面。
秦月晚跟在顾瑞言的后面把怀菊轻轻的放到了墓碑前，顾瑞言退后了半步，她在墓碑前面半蹲了下来，苍白的素手慢慢的靠近墓碑。
“爸、妈，我跟……瑞言哥来看你们了。”她声音低沉，顾瑞言立在她的身后抿唇没有说话。
墓碑上的照片是父母年轻时拍的婚纱照，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从前合照少甚又少，就连婚纱照两人之间也搁着一条很长的缝隙。秦月晚蹲在墓碑前面，手小心翼翼的扫上了墓碑上那张边缘略微泛黄的旧合影。女人有一张极为好看的鹅蛋脸，头发尽数盘进了纯白色的头纱里露出了那双几乎跟星晚长得一模一样的杏眼。只可惜她嘴角微沉，温柔的面容上却没有带上丝毫的笑意。
秦月晚的指尖眷念的摸了摸女人的脸，脑袋垂在胸口，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床被子那样的含糊不清：“妈妈，你最喜欢的百合花没有了，我只买到了怀菊。”
公墓里静悄悄的，涂上了血色的云彩被四周枝叶浓密的高大白杨树遮盖的细细密密，周围满是阴冷的气息。
“妈妈，”她用手支撑着额头，豆大的眼泪顺着弧形优美的下颌一滴滴砸在了冰冷的墓碑上，“对不起。”她声音哽咽，“对不起妈妈，我没能照顾好阿星，让她吃了很多苦。”
秦月晚一贯以为她是那种记忆里不怎么好的人，尤其是那种过了近二十年，所有印记都已经变淡的记忆。可看着照片上的母亲，她忽然就记起了那些来的太快，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那天母亲躺在医院很冰冷的床上，身边只有秦月晚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边。
入夜十分，滑腻的触感落了她整个的手背，她一惊，下意识的睁开眼就看到了母亲身下如注的血流和被鲜血染红的被褥。
母亲用尽了全力去摁住她想要去按护理铃的那只手，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对她说，月晚，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人谈谈心不好吗？
母亲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瞳孔里似乎有些眸中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鬼使神差的，秦月晚做了人生中最错误也是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她松开了护理铃。
母亲欣慰的笑了，连说月晚真听话。
妈妈，不会再生其他的小妹妹了吗？那时她眨着谙世事的眼睛，拿了卫生纸垫在母亲身下天真的想要替她把血给擦干净。
母亲被她给逗笑，捂着嘴咳嗽身下的血却因为身体的剧烈抖动而越淌越多。
秦月晚慌乱的掉着眼泪，问母亲疼不疼，会不会死。
仍记得母亲那时很轻很轻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微笑着问，月晚可不可以答应妈妈一件事？
她很用力的点点头，母亲绵软的像温水一样的声音缓缓荡进耳中，其实，我不是你的妈妈。你妈妈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等你长大了，你一定会再次见到她。所以啊月晚，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千万不要难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得到的母爱，永远都会是双份的。
秦月晚那时是不信的，她用力的大声哭泣着并高喊“骗人”二字扑倒在母亲的脚下，手上脸上都被母亲的鲜血给染的通红。实际在她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都以为母亲的那话只是为了哄她不悲伤的谎话，可直到那次星晚出事输血时，她才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母亲当年的话并非谎话而是临终最后的嘱托。
她的哭声唤来了护士，母亲皱了皱眉，月晚别哭，妈妈最后再摆脱你一件事情。
她果然就立刻懂事的停了哭泣，身体却因为抽噎而不住的颤抖着。
母亲说的最后一句就是：妈妈请求你照顾好阿星，别让她活的像妈妈这样一辈子都不快乐。
她无声的哭喊，看着母亲手重重垂了下来，脸上盖着粗布，白的有些刺眼。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恐怖。
打那之后，她突然变的安静寡言，迅速的成长。在别的孩子还不谙世事的时候，她就已经过早的背负起了生命的重量。那些难熬的岁月仿佛泛黄的胶片从眼前一帧一帧的闪现了过去，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割的血肉模糊，或有快乐或有笑声，但主基调永远都是压人的灰。
顾瑞言轻轻的叹息了口气，温热的掌心慢慢的覆盖在秦月晚剧烈抖动的肩膀上，无声的安慰着她。
“妈……”她用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仍然难以克制的顺着指缝流淌而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宛如从喉咙之中溢出，秦月晚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愧疚，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也许，也就仅仅只是觉得因为星晚受到了伤害而愧对于母亲。
她哭的难以自持，在顾瑞言的印象里，一向要强的她几乎是没有这样狼狈而更加近乎于崩溃的时刻。他手指反复攥成了拳头，又无力的松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好了月晚，好了。别难过了，这都不是你的错，阿姨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妈妈不会原谅我的……”她用力的推开了顾瑞言，用手死死的抠着脸颊，看着从眼眶里滚落的泪水没进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就算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她却一直待自己视如己出，而如今自己连她的遗愿都没有办法完成，又怎么才能不内疚呢。
顾瑞言没成想她瘦弱的身体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被她猝不及防的推了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她的眼泪滴滴毫不吝啬的往下掉落，悲伤的似乎有些太过。顾瑞言皱着眉睨她，亦知道她的泪水之中更包含着一种宣泄的意味。
生怕秦月晚会这样一直哭到地老天荒，顾瑞言没想太多，只是冲了过去，本能的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一手贴在她冰凉的脸颊边，一手放在她后背蝴蝶骨的位置，轻轻的拍了起来。
秦月晚这次没动弹，顾瑞言的心脏偏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他无奈又好笑的睨了秦月晚一眼，又是长叹了口气：“月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