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瑟今日卯时三刻晨起。当时,天刚蒙蒙亮,晨光从遥远的天际处射出一条细长的光线来,晨雾未散,鼻间呼吸都是冰凉的露水。秋季的木槿花开的极好,早膳便有一道木槿芙蓉糕,她尝着味道鲜嫩芬芳,清香爽口,便想着去御花园摘些木槿花来,让小厨房照着做一些,供平日里零食。原本这些是可以交给下人做的,她瞧着今日天气不错,近来秋气袭人,许久未出门,想要乘势出去走走,便将活揽了自己来。
走到御花园处,摘了几朵木槿花,便看见远处的假山旁,站着两名男子,一个满身明黄,一个玄色竹纹。恰巧,都是熟悉的。
未等她心中想过,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假山旁的两人已经陆续看见她。
如此,不必想了。招呼是躲不掉了。
方锦瑟将手中的木槿花交给素萼,便走上前去。直到沈君夜面前,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他目光扫过她身上的云锦秀莲络纱长裙,白皙的颈与两根细致的锁骨裸露在外面,眉间一蹙,道,“怎么穿着如此单薄?”她面上一怔,最终没有说话。
沈君夜让人拿来狐裘斗篷,罩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替她系好领前的衣带。离得有些近,他闻到她身上有晨露冰凉的味道,想必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心中有了薄愠,他道,“前些日子中了毒才刚刚痊愈,身子分明孱弱,如今又衣着单薄的出来,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你怎么如此不知善待自己的身子?”
方锦瑟眉目一怔,忘了回话。记忆又不可避免的回到许久以前,翠绿茂盛的山中,一座座白墙墨瓦的小楼。楼中,有一个貌美妖冶的少年,和一个顽皮淘气的女孩。
少年是女孩的师傅,也是夫子,也是玩伴,也是……喜欢的人。她学艺不精,又不思进取,常常偷懒,也因此,常常挨骂。少年时长捏着她软绵绵的脸颊,捏得她脸上的婴儿肥久久不褪。他批评她的时候,总是说,昨天才教你的古诗,怎么今日便忘了,竟然只记得题目。你的好记性全用来装零食和玩耍了吗?柳萱,你怎么如此不知上进,看将来那家的倒霉儿郎会相中你。
如今,时光流转,他为帝,她为妃。她是否可以说,他便是那个倒霉儿郎呢。
方锦钰闻言,儒雅的眉眼中有了一丝担忧,“锦贵妃中了毒?”
沈君夜眼中没有什么表情,淡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经康复。”
方锦瑟面上浅笑,“是我自己不小心,误食毒物,哥哥不必担忧。”
他长睫微垂,敛住眼中的思忖,道,“如此便好。”
沈君夜道,“你们兄妹难得一聚,朕不打扰了。”言罢,便转身去了上书房。
御花园中只剩下二人。方锦瑟道,“此处不便叨扰,去锦萱殿里吧。”方锦钰看着她,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到了锦萱殿,素萼去备茶。方锦瑟道,“近日府上可好?”
“一切都好。只是父亲年迈,近日身体抱恙,太医看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方伯伯年事已高,边关常年风沙肆虐,他如今落得病体,大概已不适再上战场了。”
方锦钰顿了顿,道,“他对于大宁付出太多,是否决定退位,我也并不清楚。”
方锦瑟点了点头,又听他问道,“方才皇上说你中了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淡静,“我故意的。”
“什么?”他愣住。
她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又问,“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方锦瑟回想起那****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若得空闲,便好好练字吧,不要总做些蠢事。她面上有些倦怠,顿了顿,道,“他知道。”
方锦钰顿了一会,眼中辨不出神色,“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她面上浅笑,“我位及贵妃,纵然不受宠,也绝没有人敢欺凌于我。”
“不受宠?”他凝眉看她。
她道,“我确实不受宠。入宫半年,见他的次数也寥寥可数。方才在御花园中,他那一番关切,是做给你看的。”
“他知道……你的目的?”
“如何不知道?当年,我亲眼看着他一剑杀死我父亲,他是也看见了的。”
方锦钰见她眼中又出现了熟悉的恨意,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半响,道,“你为了复仇,化作方家子女的身份。五年未见,而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你。可见,这五年,他对你的仇恨也是耿耿于怀的。”说完,心中竟有了一丝罪恶感,眼前仿佛闪过那个人手腕上系着的黑绸,浓重妖冶的色彩,恰好可以掩盖一些东西。
方锦瑟道,“无论如何,我的仇恨不会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阿萱,”他看着她,清俊的眉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大抵嘲讽。快乐,这个词,未免太陌生。
素萼此时端上来两杯茶,浓郁的菊香缠绕着茶水的热气,扑面而来。方锦瑟道,“这是宫中制茶巧匠制作的菊花茶,茶韵芬芳,大有裨益,你尝尝。”
他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确实醇香怡人,沁人心脾。放下杯盏,眉目间却有了思量,“菊花制茶,需量极大,这宫中除非有人特意种了满园的菊花,才足以制茶。”
“这菊花是皇后种的,她有一座郁香苑。”
“若我没有记错,菊花同样是你的最爱。”
她淡淡一笑,“过去最爱,如今,已经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