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薇那美丽而清冷的脸孔上,修长的眉高高地挑起,星眸圆睁,熟识她的人都清楚,这是她发脾气的前兆。
如果常山这家伙没有突发性失忆的话,应该很清楚的记得她在专访前再三告诫他绝对不要耍弄各种心机和手段来窥探吕白讳莫如深的陈年过往,可结果他还是这么做了,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夏薇薇再也坐不住了,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可在落针可闻的咖吧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然而,常山却只是用专注而灼灼的目光看向吕白,四目相对,图穷匕见,两个男人在无声的对峙。
而置于咖啡桌上用于录音的手机沉默的记录着这一刻。
吕白可以言辞委婉的拒绝回答常山的第二个问题,亦可以含糊而过,顾左右而言其他。
可对于常山这个经验丰富的记者而言,想要练就高超的采访技巧,达到职业金字塔的顶尖,就必须把每一回采访当作一次狩猎。
想象自己是个猎人无声无息的匍匐在深茂的丛林里,只待猎物麻痹大意,一着不慎落入陷阱,便飞扑上去将其一举拿下。这种猎杀的过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刺激和兴奋感,让常山渐渐上瘾,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不再考虑被采访者的感受。
因此,哪怕面对吕白风雨欲来的面色,常山依旧清雅的一笑,关掉了手机录音软件,言语轻柔,甚至还带了点蛊惑的味道:
“吕白老师,我想您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换而言之,所有曲折而不幸的小说故事背后往往隐藏着作家自身经历的崎岖坎坷。我想,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您的众多读者们。”
常山说罢,吕白突然勾起唇角,目光清冷而幽邃:
“看来常记者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对我‘不幸的童年’如此言之凿凿。”
常山那清秀的脸孔流露出最真挚的表情:
“吕老师是我的采访对象,我自然要对您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了解,这样才能在采访您这样的知名作家时不露怯。”
“我只不过是出版过几本拙作的网络写手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作家。早就听夏助理提起过常记者,能获得她芳心的男士屈指可数,常记者算是个中翘楚了。”
常山淡淡笑道:
“多谢夸奖,薇薇是我所遇见的最漂亮单纯的女孩子,没有男人不会不喜欢她。所以我才接下这次采访,见一见这些年来她最欣赏的人。”
吕大作家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如同一口井,将幽冷隐藏于深处。
“常记者过誉了。”
“吕老师不必自谦,其实这次采访您的目的很简单明确,我需要能够充分满足读者好奇心的关于您的故事,而您的小说也可以获得更多引起共鸣的卖点。”
常山话音刚落,袁青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从她所坐位置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吕白的神情犹如黑夜降临,阴森而冰冷。
然而,吕白勾起唇角不怒反笑:
“常记者的意思是——用顾影自怜来博取销量?”
常山答非所问:
“如果吕老师能对我吐露心声,让采访顺利进行下去的话,那将会是个双赢的局面。”
袁青认识吕白这么多年,极少见过男人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那种仿佛在沉寂中濒临爆发,又在爆发边缘重归死寂的表情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的心脏绞痛。
此刻,袁青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大踏步走到那个该死的常山面前,把手里的热咖啡兜头劈脸倒了出去。
夏薇薇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径直走到吕白身旁,熠熠眸光笔直看向常山,怒气在舌尖打磨许久,一张嘴便溢满尖酸鄙薄:
“常记者,实在不好意思,专访已经结束了,我相信以常记者的文笔,刚刚的那些谈话足以撑起贵报纸的一个版面。至于方才吕作家对您的夸赞,请不必放在心上,我信奉诚信为做人之本,最恨为一己私利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之徒。既然道不同只好不相为谋,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之前的一切权当是场误会。”
常山听罢并未生气,反而一脸平静:
“我尊重吕老师的决定。”
夏薇薇捏起拳头,简直要气炸了!
此刻她终于明白在那场所谓的恋爱里,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这个姓常的渣男,果然比传说中还要精明狡诈,残忍无情,假装被她的魅力迷住了,伺机不怀好意的接近吕白,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记者,一直以来都是由我来负责打理吕老师的所有事物,其中自然包括接待您这样的记者,因此对于要不要接受采访,何时接受采访,什么时候停止采访,我都可以全权代为处理。”
常山浅笑了一下,目光笔直的注视着吕白,语气里充满讥讽:
“我真好奇,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高冷的吕白老师躲在女人背后,不发一言。”
忽然,常山只觉得头顶一热,散发着浓郁咖啡味的液体便沿着发梢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直接流到他的西装裤上。
常山震惊的抬起头,只见一个五官清秀、眼睛很大的年轻女孩杵在自己面前,双手叉腰,满脸煞气:
“常先生,我倒是很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您这种人,喜欢靠挖别人的隐秘吃饭。真那么想博眼球,就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写个十万八千字的,天天挂在头版头条上,保证您财源广进,也不必双赢了,只要有您这么个人生赢家就足够了!”
袁青一顿夹枪带棒、噼里啪啦地说完,因为语速过快,过于紧张,导致自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接着,在一片死寂中,只剩下她没完没了,越控制越控制不了的咳嗽声。
袁青觉得丢脸死了,后悔随之排山倒海而来。记者本是媒体的喉舌,随意在报纸上弄个豆腐块搭配耸人听闻的标题,便能在舆论界翻云覆雨,而自己这一次脑壳坏掉的言行,说不定会给吕白惹来大麻烦。
可此刻一切已覆水难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无可挽回。
袁青手里拿着杯子,不知所措的呆立原地。
常山掏出纸巾,静静地抹去头上残留的咖啡,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公文包。他轻轻站起身,那湿漉漉的脸上带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轻描淡写的抛下一句话:
“我们周一见。”
完蛋了!
袁青顿时泪流满面,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从此消失不见。
“好啊,那就周一见。”
“反正会使用手机录音软件的可不只有您常记者一人。”
就在常山准备迈出门口的刹那,一个低沉而淡然的嗓音成功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迫使他像机器人一样僵硬的回转身体,把目光投向依旧安静的坐在原地的吕白。
“你……什么意思?”
“您是记者,我是作者,我们都是靠文字吃饭的人,我是您的素材,而您也是我的素材,意思就是这么简单。”吕白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袁青的目光穿过吕大作家那严肃端正、俊美无俦的脸,在逆光里,仿佛看见了他背后生出一双恶魔的黑色翅膀,呼啦啦的扇啊扇啊。
不愧是坏心眼,而且是坏心眼中的坏心眼!
只不过,此刻的她很想竖起大拇指,给吕大作家点赞,大大的点赞。
直到此刻,常山那清秀儒雅的五官终于产生了一丝扭曲,但什么也没说,推开咖吧的茶色玻璃门就往外走。
“等一等。”吕白叫住了他。
常山驻足,却不愿回头。
“听说你们报社下一期的采访对象是网络言情作家绿兔子?”说罢,吕白瞥了一眼躲在柜台里像二傻子似的看着他们在言语间刀光剑影厮杀的肖老板,“不知道能否劳您大驾,帮我要个签名呢?”
“吕老师的品味果然和行事作风一样独特,我尽力而为。”常山语速很快,毫无笑意的侧脸从门口一闪,便扎进了街头的人海里。
偌大的咖吧就像个舞台,没了对手,便没有了冲突,随即恢复了平静。
良久,夏薇薇垂下头,像只没精打采的孔雀,耷拉下漂亮的尾羽: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给你惹来了麻烦。”
吕白表情温和的看着他的助理,言辞间却颇有深意:
“你不必内疚,在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是我自己选择了和他见面。”
“我不明白……”
吕白淡淡一笑,不再给夏薇薇追问的机会,直接从沙发椅上站起身,走向袁青:
“回去吧,我还得赶稿,不然又要通宵了。”
肖阳走出柜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大白,其实绿兔子的签名要不要也没关系的,我很讨厌那个姓常的家伙,要不是怕给你惹麻烦,我真想给他咖啡里倒上一罐子盐,齁死他!你放心,此人已经被列入了Ama咖吧的黑名单里了,他要是敢来,我就把打跑!”
“谢谢你,阿阳。”吕白露齿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今天让你破费了,这是和我有合作关系的出版社给我的party邀请函,据说届时将会有不少网络写手到场,你要是想去的话,就拿去吧。”
“真的?”肖老板的双眸顿时亮了,一把抢走了信封,从信封里取出邀请函,“你说绿兔子和钱千千会不会来啊?”
“这我不清楚,等我赶完稿子,下周请你和薇薇吃饭。”
“太棒了,我要去对面的墨庭轩!”精明的肖老板立刻指向对面高楼大厦上挂着的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