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李离有以下没一下的敲着酒杯,常人千金难得听一曲的琵琶声,似乎勾不起他的兴趣,目光懒散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琵琶,曾经少年风花雪月的时候倒是喜欢听的。如今早无了那样心思。
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目光,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也甘愿于如此。
他回长安已经大半年,这大半年中他到花容楼的次数屈手可数。可是对于他在长安中的一切她都清楚,皇上赐婚,顾家四小姐,便就是当初他们在花容楼中谈论的那一位。
八年前,他在徐州乱军中将她救下,她一直跟随着他从徐州到长安,亲眼看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回到长安之后,听到心爱女子的死讯是如何的失魂落魄,那时她在想,那个女子死了,他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她无处安生,在那动荡的时光她留在了花容楼,谁也没心思顾得上她。她从一个小小的丫头,靠着出色的容貌和出众的琵琶手艺,成了花容楼中的二当家,宋辞年的左膀右臂。
而那个人,却在回到长安后的一个月,消失了,这一离开,便就是整整八年的时光。
八年的时间中,纵然她身受宋辞年的信任,许多机密都是由他手中传送,但是她也不知道他失踪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失踪的八年究竟去了哪里。
只依稀知道,李离的失踪与那个叫做周青鸾的女子有关。
乱世中的芳心暗许,到之后不远千里的追随,所亲眼见到的便就是他为了一个女子埋葬了心。或许命运就是这般,注定了在她的生命中遇见这样一个霁月清风的男子,可是却又注定不是她的。
八年前如此,八年后如此,她只当一切不过是自己奢望罢了……
可是,在她以为李离的一颗心,在八年前已经随着那个叫做周青鸾的女子逝去埋葬,准备将那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奢望埋葬的时候,偏偏传来他定亲的消息。
顾四小姐,是她平生见过最为漂亮的女子,无论是其出色的容貌还是家世,亦或者是令她歆羡的年纪。于李离而言,与顾家四小姐定情,是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做周青鸾,曾经让他那般刻骨铭心的女人,还是为了其它原由,却给了她一种微末的希望。
无论爱或者不爱,只要,只要能够陪在他的身边……远远的,远远的看着他便就够了。
花容楼的当家花魁,十二花魁之首的浓华姑娘,这般爱一个永远不能得到的男子,卑微到尘埃中去!
琵琶声中有心,可听的人却不甚在意,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画舫之外,似是看到什么,视线定格在那一处,紧接着眉头微微的蹙了蹙。
浓华见他这般,以为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炙热惹的他不悦,心下慌乱,琵琶不由得弹错了一个音,可是听琵琶的人似乎都不大在意,却听一旁的宋辞年循着李离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道:“靠,那不是衣衣吗……”
此时的顾衣,一手搭在肖铸的肩膀上,当真是十指青葱肤若凝脂,肖铸的身子瞬间都麻了,却见她轻声道:“就落在那里了,公子的眼神是不是不大好……”
为了证明自己的眼神好,肖铸使劲的垫着脚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桥外。顾衣对着肖铸带来的那些家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公子一起看看。”
“是。”那些家奴连忙都趴着在桥边上看,趁着他们转过身的功夫,顾衣立即立刻左脚轻轻一钩肖铸踮着脚尖支撑地面的脚踝,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往下一按,忽然叫道道:“公子,不要啊……”
肖铸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觉得身子一空,随后一个翻身直接翻出了桥面,掉到了水面,溅起几丈高的水花,却见那人在水中扑通挣扎了几下,又沉了进去,岸上的人都愣住了……
而此时跟着肖铸的几个家奴看见这般,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顾衣道:“哎呀公子为了替我找玉佩不惜亲自跳了下去,你们还愣着干嘛……”
见他们有些犹豫,顾衣冷笑,道:“公子都跳了你们却不跳,回去仔细你们的脑袋!”
几个奴才听了顾衣的话,纷纷的惊出了一声冷汗,自家主子性子暴戾,为了美色当前什么事可都能干的出来……哪怕,自家主子明明不会游泳,为了美人的玉佩不惜以身犯险……
瞬间,纷纷从桥上跳了下去,不是赶着去救肖铸,而是帮顾衣在水底捞玉佩去了……
这边动静这般大,一个个跳到河中像下饺子一样,惊的画舫上的人还以为岸上的人中了什么邪呢。
顾衣趴在桥上,嘲讽的看着在水面扑通的一群人,觉得十分出气。
远书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小姐,本以为这次遇到了麻烦,怕是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来这么一招……见着远书呆愣愣的样子,顾衣挑眉得意一笑,饶是远书也不由得捂脸,道:这笑容,太邪魅了,绝对不是自家小姐……
顾衣出了气,看着底下终于有家奴反应过来,嚷嚷的叫着快救公子……就算是将肖铸从深不见底的护城河里捞了个活了出来,想来也够喝他一肚子水了,顾衣十分得意,方才的闷气终于消了些,扬眉准备叫上远书回去……
蓦然觉得后脖子发凉,顾衣下意识的回头,方才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战战兢兢的看着一艘外表看起来十分阔气的画舫……上那个一身玄衣,散发着莫名凉意的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离王,李离!
“虽然离开长安这么些年,但是离王李离的事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年岁比衣衣大那么些,性子又不是好相与的,当年又曾与周家定过亲。若非是因为那女子命薄在他领兵打仗的时候病逝了,二人早就成亲了。饶是这样,听说他对那周家未过门的媳妇是一往情深,一直为了他没有娶亲。倒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但若是他心中一直念着别人,衣衣跟了他少不得受委屈啊。”虽然才回长安,苏氏对顾衣喜欢的紧,自然是为顾衣处处打算了。
沈意心思不如女子细腻,自然是没想到这一层。
“离王……”沈意的眉头皱了皱,道:“这些年在外面对离王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当年徐州兵乱,社稷将倾,是他一人扶大祁大厦之危。当年徐州平乱之后,他遁世八年,但是在军中威望犹在,想来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的。”
同是行伍出身,是以沈意对李离还是颇为欣赏的。当年徐州叛乱,若非李氏皇族中李离挺身而出,如今还哪里有这大祁盛世呢。
听了自家夫君的话,苏氏不由得失笑,嗔怪的看了沈意一眼:“这成亲是女子一生中顶要的大事,自然不是领兵打仗好就是良人了。衣衣年少就没了母亲,苦了这么些年,你说她该是找个知冷暖疼她的夫婿,还是一个只看得见摸不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被苏氏这般一反问,沈意有些哑然。李离身份高贵,这门亲事于顾家来说确然是高攀了。当然,沈意心中自家外甥女是世间顶好的,没有谁是她配不上的。但是若是身份悬殊,离王娶她不过是另有心思,而非真心喜欢,那么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见沈意没说话,倒是苏氏笑了道:“如今未见过离王,说不定是我杞人忧天不是。这话说给你听,只是要你多留意留意这离王待衣衣如何,若是不好……到时候不管如何,就算是得罪离王,也要替衣衣另做打算。”
本来沈意还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呢,见着苏氏这般说,倒是不禁失笑了道:“这话说的,倒像衣衣是你亲生女儿一般,才不过见一面便就如此,日后这家中,哪里有我们爷三的容身之处啊。”
沈意半是打趣的话语,也让苏氏原本严肃的面容松动,笑了起来道:“你别说,若是早回来几年,我当真将衣衣带在身边养了。如今回来,无论我们待她再好,她终究是定了亲要嫁给别人,我们做舅舅舅母的,能为她所做的事情太少了。”
苏氏这般一说,沈意神色也有几分怅然。
“若是衣衣没同离王定亲该多好。云卿到了娶亲的年纪,年纪样貌都是与衣衣般配的,若是让她嫁到沈家来,就在我们身边,该多好啊。”
“又在说胡话了。”看着一脸遗憾的妻子,沈意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就算你愿意,衣衣和云卿也不一定愿意呢。左右衣衣的亲事,我盯紧些,若离王并非良人,如你所说,这门亲事无论怎么样也不能成!”
提到两个孩子的亲事,苏氏不由得想到自己长子什么都好,孝顺听话,不知比小儿子省了多少心,可是偏偏,在亲事上坎坷,如今尚且是孤身一人,他们做父母的,也不好逼着他……
苏氏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云卿这个孩子啊……”
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又不好继续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