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街,小巷子中。
小瓷换下了丫鬟穿的粉色襦裙,穿了青色的布衣长裙,眉宇恬静,倒是比之前的装扮更为出彩。
简陋的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床上还躺着个脸色微白的妇人。
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肤色白皙,容貌算不上好看,只不过是寻常的农家妇人而已。拉着小瓷的手焦急道:“你这些时日都去了哪里了,你可知道我和你爹都担心死你了。你爹呢,你爹现在在哪里?”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并非是青云镇熟悉的家中,妇人十分惶恐不安。
她不过是寻常的农家妇人,在青云镇出身,嫁给的也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以丈夫为天。这些时日,女儿不在家中,丈夫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宁静的生活似乎是被什么打破了,她十分不安。
然后她病了,神智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在这里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丈夫同她说她病的很重,在长安城中求药,让她放心好了,过几日等她身体好起来,女儿也会回到她身边来的,等他将长安的事情办完之后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她什么都不懂,虽然丈夫肃然的脸色,虽然门口那些看守他们十分凶恶的侍卫看起来十分的可怕,但是她事事都顺从丈夫惯了,他说什么便就是什么,在这里乖乖等着丈夫回来。
见了小瓷,将压在心中的疑惑连声的问出来了。
紧握着自己的手十分粗糙,那是一双属于农家妇人常年劳作的手。
看着母亲青丝中隐着的白发和那一张被岁月浸染的粗糙的面容,她不可遏制的想到了那日在龙舟上看到的高高在上的章家夫人。
和她的母亲一样的年纪,但是养尊处优,容貌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岁的模样,身上的神采和光芒让人难以直视,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和自己的母亲,是天壤之别啊……
微不可不觉的将手从那一双粗糙的手中抽了出来,看着母亲慌乱的六神无主的样子,小瓷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父亲是要回章家的,章家那样滔天富贵,母亲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呢?纵然知道,依照父亲的性格不会丢下她们母女两个人不管不顾的,但是进了章家,母亲这个样子岂不是会让那位章夫人看轻!
妇人见唯一的女儿久久没有言语,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是数月不见,不知怎么的觉得眼前女儿这般模样很陌生……
“小瓷。”妇人小声的唤她的名字道。
小瓷从恍惚中回神,看着惶恐不安的母亲,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娘,你有问过,父亲的身份吗?”
看样子,父亲还在瞒着母亲他的身份。
是不想让母亲担忧,还是父亲没有打算在长安长住呢……
不管这些原由如何,她已经见识到了长安的荣华富贵,是绝对不会再回穷乡僻壤的地方去的!
还有,那个容颜清俊的男子……想到那****奋不顾身的救自己的模样,已然成了此生她的心魔,只有,只有回到章家才有可能从章兰因的手中夺回那个人!
一念,成了心魔。
被小瓷这般一说,妇人微微一怔。
十多年前,宁静的青云镇来了个教书先生,容貌清俊谈吐不凡。
说是在四处游历的旅客,喜欢上了青云镇的山水,在她家租赁了房子,便就在此处定居下来,在学堂教书。
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样的好容貌便就暗自动了心,她胆子小,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明说。
父亲看出了她的心意,便跟他说了此事。
次日之后。他便主动登门提亲。
二人结为了夫妇,十几年来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只是对他的前尘往事他缄口不言,他从未提及过,她也从未说过。
那样温柔清隽的男子,与她这样的一个乡野妇人结为了夫妇,这十几年的生活如同梦一般的美好。
她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前尘过往,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只是隐隐觉得,那样一个优秀的男子,身上的那一种气度并非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前些时日他从市集回来之后神色就有些不对劲,而如今这般纵然如她也隐隐的明白了些什么。
“父亲,他不姓占而是姓章,在长安城中,本该是有妻女的。”小瓷缓缓的说道,却见在那顷刻之间,妇人的脸色变得煞白。
这一日的午后于章家而言同以往无数个午后一样。
虽然曲园之事,外面起了不少的流言,但是章夫人治下有方,章家下人没有敢嚼舌根的,所有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卫王世子的到来,在章家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卫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是章家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接待过不少身份更在世子之上的贵客的。引起骚动的并非是卫王世子,而是他带来的那个人、
“这是章家家主,虽然许久未见,本世子想着章夫人应该是认得的吧。”不请而来的贵客,悠闲的坐在花厅内悠悠的喝了口茶,跟着章夫人说道。
章兰因一直跟在章夫人的身边的,原本在听说李明渊忽然上门的时候还有几分抱怨呢,来的真不是时候,对跟在李明渊一起来的男子并没有十分在意,听了李明渊的话,忽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心间,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明渊身边的人……
章家家主,那不就是自己的父亲吗……不是说,早在十几年前遇到船难死了么……消失了十几年的人……自己从一出生开始便未曾见过的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坐在李明渊下首的布衣男子抬头,正好与章兰因的视线撞上。
年近不惑,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一袭布衣,原本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佝偻,哪里还有昔日章家公子的风华……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们少年夫妻,曾经名动长安,却又各自分离,各自回归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中,只是那些人生,并无对方。
而后多年,再次相遇,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纵然心中坚硬如吴蕊,又会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章之润呢。
愧疚?愤恨?不甘?
想到此处,李明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趣味的笑意。
十几年的光阴,昔年年少,谁也不肯让着谁,最终二人生生分离。曾经年少,有多么相爱分别之际就有多么的痛恨对方。
曾经无数个日夜,她想过他会回到章家的场景,她便留着老宅子里的一草一木未曾改变过。而后年复一年的等待,看着他们唯一的女儿从牙牙学语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章家一步。
那个心高气傲的男子,看似温润如玉,可是骨子里的决绝谁又知道呢。
可是没想到,多年后,她的心也死了的时候他回来了。他为了她如今的发妻回到章家,为了夺回她耗尽一生心血打拼出来的江山。
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指狠狠的陷进了肉里面,章夫人垂着的目光抬头,看着那已经不复昔日风华的男子,微微一笑,眼中是冰冷疏离,依旧高傲的不可一世道:“好久不见,之润!”
竟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心中的某一根弦似乎就此崩断,章兰因手足无措的看着大厅上的一切……
此时的茶楼中,江嘉敏不知为何顾衣的脸色突然变的这般难看,方才想问些什么,却见顾衣回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只是那笑意要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江大人。”顾衣缓缓的开口,声音轻柔的叫道,“章家主,已经和卫王世子回到章家了,您应该感到十分高兴才是吧。”
章家主,自然说的是章之润了。
“章伯父,和卫王世子……”江嘉敏是又有几分欣喜又有些糊涂的问顾衣道,他不知道,章之润和李明渊二人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顾衣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的江嘉敏,道:“章之润回到章家,整个章家的天都要变了,您和兰因的婚事,是不能成了……”
顾衣的声音十分平静,章之润回到顾家,势必会伤害到章兰因母女二人。
而江嘉敏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以为小瓷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便自作主张的隐瞒下了小瓷的身世,偏偏又发生曲园那样的事情……江嘉敏为救小瓷,而放弃了章兰因,误会尚且未曾澄清,章之润这个时候回到章家,无疑于是雪上加霜。
在血淋淋的真相在章兰因的面前揭露的时候,无论江嘉敏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他与章兰因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顾衣没想到,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曲园刺客之事,李明渊虽然不能如愿嫁祸李离得到禁军的兵权;但是夺取章家的计划如李明渊所算计那样顺利进行着,章之润回章家只是第一步而已。
和前世不同,章家覆没的危机,提前三年降临了!这样一来,又会给本来就纷乱的时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