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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知识

“学而不倦,不觉老之将至。”

古希腊哲学家梭伦在垂暮之年时常重复这一小句韵文。

我也垂垂老矣,从某种意义上看,这句话也可以延用到我的身上。可是在过去的20多年里,生活教会我的是一门相当悲伤的学问;还不如懵懂无知的好。逆境无疑是一位造诣极深的老师,但要想从中学到知识,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还要做好付出与收获并不成正比的心理准备。更何况,我们掌握经验的时候往往已经错过了运用这些经验的最佳时机。青年时期是最佳学习时期,老年则要满腹智慧。我必须承认经验总是披着教育的外衣;但它也只能在久远的将来起到指导作用。人之将死才恍然明白该如何度过此生,但为时晚矣。

我所学的知识大多从自己的遭遇和别人的偏见中而来,可启蒙来得太晚又着实让人悲痛,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学会了更全面地了解人类,可事实却让我更真切地意识到他们将我陷于难以言明的孤苦无依的境地。这些知识确实能让我避免深陷重重圈套诡计,但想要通过它让我避开任何阴谋完全是笑谈。这么多年,我依然抱有愚不可及和软弱无能的信任,尽管这份信任让我在漫长的岁月里迷失了自我,一直扮演着供人娱乐的角色,身旁闹腾的朋友们肆意地捉弄摆布着我,即便我被层出不穷的花招和诡计包裹得透不过气,也未曾对一切有一丁点儿的怀疑!是了,我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沦为了他们的牺牲品,却依然傻傻地认为他们还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对他们给予我的友情满心感激,并为此欣喜若狂。如今,美好的遐想如泡沫般消散,在理性和时间的逼迫下,我不得不痛定思痛,并接受其告知我的惨淡现实,正是这真相让我知道我已病入膏肓,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怎样的境遇都要接受、顺从。我的现状更是让我醍醐灌顶,我在这个年纪积累的经验没有用武之地,对将来也毫无用处。

我们生来就置身于一个无边的竞技场,非死不能离。终于学会了如何驾驭马车,才猛然发觉马车已到了终点,有何意义呢?既然已经走到终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优雅离场。在垂垂老矣之际还能学习什么,最有用的莫过于学习如何面对死亡,但我的同龄人很少有人在这般年纪研究这个课题。他们面面俱到却唯独忽视了这一点。所有的老人都比孩童珍惜生命,他们对这个世界有比年轻人更多的眷恋。因为现世留下了他们付出的一切,所以当死亡来临时,他们认为一切的努力都没有了痕迹可寻。毕生精力、财富和夜以继日辛勤劳作的成果——在离世时都不得不放下。他们从未细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什么东西还可以一起带离人世。

我刚好思考到了这些问题,即使一无所获,那也并不是因为没有及时思考或思绪乱如麻时没有及时整理。因为童年时期就为尘世纷扰烦忧,那时就觉得我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这个世界永远不能达到我对精神世界的需求。我预料到在这个尘世里不可能再获得幸福,便也不再试图去人群中寻找了。我那蓬勃的想象力已经远离了自己的人生,现今就像一叶在大海上随波逐流的扁舟正在努力寻找可以停泊的港湾。

这样的想法萌发于我幼时接受的教育,又在苦难和不幸中加以渲染,它鞭策我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自身得以存在的价值和目的,我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且为之花费了比别人多出百倍甚至千倍的精力。那些专研高深学问的人博古通今,但他们所拥有的学问对他们自己而言是外在的。他们想要鹤立鸡群,便转移目标去研究浩瀚无垠的宇宙,想弄明白天地万物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因为好奇而去研究某种机器的运作原理;对于人类的研究只是为了在某些重要场合口若悬河而不是为了武装自己,他们满腹经纶只是为了教育别人而不是反躬自问。这类人中更甚者只想出版一本书——书的内涵无关紧要,只要人们可以去读即可。一旦书发行,他们便将这本书抛诸脑后,除非到了需要毛遂自荐或是需要自圆其说的时刻。除此之外,他们从内容上得不到任何益于身心的观点,更不会担忧其中的篇幅会不会不妥——只要人们看之任之就行。但是我渴望自我成长,渴望提升自我,并非是要教育他人;一个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如何谈得上教育他人。我不断尝试着研究自己可能存在的人生,即便将我困在荒无人烟的岛上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人无信则不立,当我们的需求日渐提升,我们的信念也要随之跟上,这是指导我们行动的方向。我一直严格遵守这项原则,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总是没有忘记探索人生真谛,以点亮我生命的启明灯。须臾间,我又认识到纠结于探索这一真理毫无意义,曾经苦恼自己缺乏见风使舵的本领也就释然了。

我生在一个尊崇道德和信仰的家庭,后来得益于一位集智慧于一身,笃信宗教的牧师关怀,安然长成。我没有办法远离那些常被人们视为不合群的道德准则和为人处世之道。当我还只是孩子时我就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后来被如阳光般温暖的爱吸引,被吹捧得飘飘然而沉沦,被如暮霭般的希望蒙蔽,被如陨铁般沉重的现实压迫……习惯太可怕,它使得我不得不由信奉基督转变成为了一名天主教徒,时隔不久,我的身心都皈依了天主教。华伦夫人对我的教导更是让我对新信仰死心塌地。乡间小路上的独自漫步,让我沉迷其间的书海徜徉将我天生的浪漫情怀和宗教信仰融合在一起,让我的青年时期变得美好而有诗意,我差点就变成了像芬奈伦[1]一般的虔诚信徒。隐居时的遐想,漫步时对大自然的研究和对漫漫寰宇的思索都让我这个孤独的人迫不及待地冲向造物主的怀抱,使其怀着既温馨又痛心的情感,去探求万物之源和内心情感之源。我被命运推进世界的湍流,我被巨浪主宰着沉浮,我像个木头人般不知喜悲。那些美好的空闲时光像影子一样对我不离不弃,如空气般无处不在,我对实实在在围绕在身边的财富或幸福漠不关心甚至厌恶至极。在这样急躁的情绪里我越发不安,越发觉得希望渺茫,以至于收获甚微。而且,在初次感知名利荣誉之后,我便已察觉,就算有一天我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我要的幸福也不会在我身边——我内心不明所以却热切期盼的幸福。这一切都让我对尘世的依恋尽数消退,我还没有被不幸遭遇压迫成局外人,这份依恋就已烟消云散。我就这样在贫穷和富裕间、清醒和昏沉间左右摇摆,在这样的摇摆不定中走到了40岁,我的躯体沾染了许多恶习,但内心却纯净之至。生活中安之若素,没有理性规矩的束缚,对自己该履行的义务不以为意——虽然还没到对义务视而不见的地步,却无法正确地认识它。

从年轻时我就认定,40岁是个分水岭,在这个年岁来临时,我将与奋斗无缘,必须光明磊落。我下定决心无论会遭遇怎样的境况,都要安然地度过每一天,不再想该如何逃离困境,不再想未来该如何应对。尽管这一刻来临之际与我的现实处境不符,我应该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更谨慎的道路,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遵从了我内心的想法。我义无反顾地选择隐退,只想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我有一个不可撼动的愿望,我期待自己不再被魑魅魍魉纠缠,不再尝到满怀希望最终却跌至谷底的心酸,我要让自己的身心都生活在平和安宁中,这更是我对尘世无限的依恋。我褪去世俗铅华:去掉佩剑,丢掉腕表,脱掉白色筒袜,不再注重浮夸的装饰——我单单只需要一款假发和一件质量不错的呢绒大衣就足矣。更让我惊喜的是,贪欲和觊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从我的心底连根拔起——这种贪欲将我想要放弃的事物一一标价,导致我一直摇摆不定。我放弃了并不适合我的职位,然后沉迷于抄写乐谱,因为我坚定不移地爱着,所以乐在其中。

要想面目一新,需由内而外的转变,我意识到可能需要进行另外一项更复杂却十分必要的观念变革。我势必要一举而竟全功,于是开始仔细而严格地考量自己的内心,并用尽余生来完善它,这样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终会变成自己期待的样子。

我开始脱胎换骨,全新的道德体系在我面前呈现,可以预见我会被周遭人群起而攻之,我会接二连三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那又如何?我觉得那些抨击愚蠢至极且荒谬绝伦。只要周围充斥了一点点文学领域里的虚荣浮夸之气,我就觉得窒息。可我又渴望着虚妄的名声背后可以便于我为自己的后半生制造一条有迹可循的轨迹不要像前半生那样飘忽不定……于是,我在它们的迫使下开始全面地回顾自我,我遵循自己内心任何细枝末节的决定,以便更好地完成这次自省。

从这一刻开始,我毅然决然毫不留恋地放弃了尘世间的一切,心里愈发开始渴望孤独。这种众叛亲离的状态才能助我更好地完成作品,在这样的状态下我才能好好地静默沉思,这是喧闹浮华的尘世不可能给予我的。这样全新的生活方式渐渐替代了我原来的行动轨迹,并且我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更适合我,虽然总是会被一些不定的外来因素干扰而暂时中断,但只要有机会,我还是选择这样安宁舒适的方式,一心一意地置身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们再无法容纳我,我不得不一个人生活时,我发现即使茕茕孑立,生活中也处处充满光辉,这是单凭一人之力无法得到的好处。

我将满身热情赋予手头的工作,专注研究事物的重要性质,并保证自己随时可以做出必要的判断。那时,我整日与一群称为现代哲学家的人士搅和在一起,虽然他们与古代哲学家截然相反。他们没有为我解开疑惑,更没有改正我优柔寡断的毛病,反而让我在原本十分确定事情上变得犹豫不决:如果你与他们的意见相左,他们定会对你大发雷霆,因为他们是专制的教条主义者,是对无神论疯狂推崇的传教士。在他们面前我的任何辩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这不仅是因为我讨厌争辩,更是因为我言辩群雄的匮乏。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那些虚假浮夸的学说,我从内心里抵触他们,于是他们连表面的大度都不再坚持,他们是那么的自私、偏激,没有涵养,他们用尽全力地憎恨着我。

他们并没有让我屈服,却打破了我向往的安宁。他们的引经据典更不能让我崇敬,但还是让我的信念动摇了。我深知自己应该有所反击,可却毫无头绪。我发觉自己的问题不是屡次犯错,而是过于愚蠢——我内心总是想要把他们回击得片甲不留,可理性总是那么怯懦。

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激励自己:不能永远让自己在这颠倒是非黑白的狡辩中不知所云,因为我甚至无法确定他们乐此不疲的高谈阔论和充满激情去贩卖的观点是不是他们的思想成果。他们群情激昂来指挥理论依据,用利益来麻痹众人思维,可又有几个尘世之人会擦亮眼睛去识破他们呢。企图在这些党派领导人身上找到真挚的信仰简直是白日做梦。他们的理论都是为他人服务的;于我而言,我坚持自己的信仰就够了。所以,趁现在为时未晚,让我抛开一切杂念去寻找我坚持的信仰吧,让我找到一条可以让我一生有所依靠的行为准则吧。随着我的成熟,理解力达到了巅峰值,可盛极必衰的道理实在太过浅显。如果一直耗下去,一直无所作为地等待老年时大彻大悟,我还如何发挥自己的余热呢?那时,我所有的灵气都会枯竭,现如今可以尽善尽美的事可能真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我必须把握良机,让我从内到外来一次彻底的变革。让我一次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和行为准则,并祈祷我剩下的日子都能保持在深思熟虑之后有条不紊的模样。

我倾注全部心血有条不紊地逐步进行这项计划。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的余生和结局成败与这个计划息息相关。可前进的方向却那么模糊,我迷失在疑惑、难题、异议、弯弯绕绕和漆黑的迷宫之中,在萌生了数十次放弃的想法后,我终于将这种毫无方向目的的追寻丢弃,冥思苦想之中,我几乎认为自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理清的自我原则毫无用处,差一点就认同了公众遵循的法则。由于自己从未面临过审视自身的境况,这样陌生的情景出现得是如此不合时宜,是这样让我手足无措。所以更别想用它来指导人生了——那就像在遭受飓风袭击的海上想通过寻找信号灯来找到回家的方向,没有任何掌控船和指导方向的工具,看不清前方四周,只有海浪嘶吼,唯一的光亮也看不清指向何方。

可喜的是,我坚持下来了:这是我第一次有了敢于直视前方的勇气,正因为这股勇往直前的勇气,我才没有向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将我重重包围但我却毫无察觉的可怕宿命屈服。我早年时期探寻这个计划的热情和真诚,没有人可以与我相比,但慢慢成熟后,我决定只对重要的人和事付出情感。即使所得并非如我预期,只要不让我沦为罪人就好,因为我的一切言行都是为了不背负罪责。当然,我坦然承认,童年时期受到的偏见和我见不得光的心思总是更偏向于让我自己愉快的一边。人在面临自己极度渴望的事物时是很难自控的;也不会表明对未来生活的承认和否认可以判定大多数人对期望或恐惧的理解。我的判断会被很多事物影响,这是我不能否认的,因为我不愿让任何事欺骗了自己。如果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能为今生今世服务,那么看透这一点就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才能在这样的助力下在有限的时间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不至于真的成为一个从头到尾冒着傻气的傻瓜。我所处的环境中,最让我心惊胆战的是理所当然地享受尘世间的各种快乐却无视灵魂既定的命运——在我的眼里,世俗的快乐都是毫无价值可言的。

与此同时,我还要承认的是,那些哲学家总是如苍蝇般在我耳边一刻也不消停,对此我也束手无策。可我还是决定将精力放在甚少有人设计的课题上,那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反而遍布难以捉摸的奥秘和绞尽脑汁也难以理解的领域,每一个观点我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确定最有说服力的观点,不会在凭一己之力在无法解决的难题上耗费任何精力——尽管相同体系总会有针尖对麦芒的事件发生。在这类课题上用满嘴的教条主义来决断是江湖骗子的专有手段;真正重要的是经过理性判断后得出结论且坚持己见。即使我们可能会因此犯错,但我们问心无愧地承担这份后果又何妨?这就是我拼尽全力为自己创造的安全感应有的最基本的原则。

经过艰辛漫长而又痛苦的钻研,我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都记录在了《信仰自由:一个萨瓦省牧师的自述》里,不出所料,这本书在我的同时代人中引起了更加疯狂的糟蹋和不堪入目的凌辱。但我依然期待未来某一天它可以真正站在太阳底下被人们另眼相待——如果人们可以恢复理智和正确的信仰。

我终于由冥思苦想获得的道理中归于平静。从那一刻开始,我将这些道理列为指导我做人做事不可或缺的准则,并告诫自己再也无须为那些不能解决的、未知的和总是在我心里缠绕的斥责烦忧。短期内那些驳斥或多或少都会扰乱我的心绪,但再也无法让我的信念动摇。我总是自我安慰:那些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装腔作势和刚愎自用的诡辩罢了,相比于我可以接纳的,让我的心灵心悦诚服的和在磨难中都能让内心赞许的基本原则,其他都如过往云烟。在面对人类智慧无法理解的深奥课题,对于这种稳固牢靠,与我的心灵完全契合甚至和整个生命都相得益彰,让我在任何领域都无法不与之产生共鸣的学说,怎么能仅仅因为一点不能得到证实就全盘否定呢?我在不灭的天性,世界的组成以及支持世界运转的外在因素之间找到了紧密的联系,这是任何浮华不实的言论都无法诋毁的,我从中找到了与之契合的道德秩序,这种道德秩序是我的研究成果,更是我在承受各种苦楚时的精神支柱。如果让我置身于其他任何体系,我都将手足无措地生活,也将万念俱灰地死去,我会变成万物中最不幸的那一位。所以,我要牢牢守住这唯一能让我尝到幸福滋味的体系,不管他人终将如何,也不管世间谁主沉浮。

这种思维方式以及我钻研出来的独到见解难道不是上天给我的启发吗?造物主为了让我在不幸遭遇来临前不至于束手无策,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准备,然后泰然处之便可。如果我一直都找不到免受迫害的避难所,如果我一直都逃离不了因人们迫害而遭遇的种种不幸,如果讨回公道对我来说是白日做梦,就这样活生生地面对任何凡人都不曾见过的残忍的自生自灭,那么在惶恐不安中,在独自面对恐怖困境中,我会变成什么模样?就在我还天真烂漫,心平气和时,还妄想着别人会敬重且充满善意地待我;我怀揣一颗活泼而信任的心,向朋友和亲人倾诉衷肠,可那些背信弃义之人的圈套将我困在他们蓄谋已久的陷阱里。灾难给了我当头一棒,骄傲自尊承受不住压力终于崩溃。我就这样被推入了沼泽,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我茫然失措,我为何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要置我于这般境地,我在耻辱的深渊里苦苦挣扎,陪伴我的只有可怕的暗影,眼前的事物那么狰狞那么阴冷。这些意外再一次来临时,我终于溃不成军。如果我没有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没有给予自己站起来的力量,或许我会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中一蹶不振。

在多年焦躁不安的捶打下,我终于学会了振作,开始注重自己的内心。直到那时,我才觉悟为了和命运抗争,我竟付出了这么多无谓的精力和代价。以后的我需要将精力放在值得我用心的事情上,比较了过去的行为准则和我的自身处境之后,我才发现评判他人的荒诞离奇和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竟也耗费了我许多时间。人的一生充满各种艰难险阻,这些上天安排的灾难是什么内容根本不重要,只要结果如我们所料,又有什么好计较呢?既然苦难来临,越是艰辛,越是困难,越是层出不穷,就越是要懂得如何接受它。如果人们可以清醒地意识到先苦后甜的滋味和喜悦,即便经历时痛不欲生,也不会对自身留下任何阴影。毫无保留地坚信苦尽甘来,这是我在安静地思考中得到的最重大的结论。

确实如此,不计其数的伤害和没有底线的凌辱无孔不入,让我不堪负荷,满心都是焦躁和恐慌,我甚至怀疑希望是否依然存在,我的宁静生活被彻底打破。那些曾经无法解决的孔武有力的异见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比过去更来势汹汹,誓要将已经在命运的压迫下不堪重负的我贬入尘埃,那时我便会在失落中心如死灰。新的观念时常在我脑海肆意作祟,让我在备受旧观点折磨时有了新的源头。唉,这环境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时,我情不自禁地想着:假如在经历这场悲惨的人生途中,猛然发现一直支撑我前行的理智只不过是天马行空般的空想,我还能用什么来保护自己不被绝望伤害呢?假如命运毫不怜惜地摧残着自己的杰作,并将在苦难中赐予我的希冀和自信全数推翻,又将如何呢?制造出专门用来哄骗我的幻象就是支持我吗?所有人都对我赖以生存的感情指手画脚,滔滔不绝地表达出他们的谬论和偏见,他们推崇的真理和事实都与我的观点背道而驰,对于我全心全意信任的体系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虽然我自己在诚心诚意地接受这种世界观时也差点丢盔弃甲,我也手足无措,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我会不会是人群中唯一一个有火眼金睛,独具慧眼之人呢?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的身心完全契合,是不是就可以判定事实本身就是如此呢?那些事物的表象在别人看来都无凭无据,如果脱离了内心的引导,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那么我还能接受并信任这些徒有其表的事物吗?接受残害我的人推崇至极的准则,再用子之矛攻子之盾,这难道不比裹足不前和坐以待毙要更痛快吗?我自以为充满智慧,其实愚蠢至极,我只不过是“自命不凡”这个错误的牺牲品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而已。

在那些不计其数的犹豫不决的时刻里,我都已经濒临绝望准备破罐子破摔了。若我真的以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过上一个月,我的生活,我的整个人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这些危急时刻尽管频频来袭,却转瞬即逝。尽管现在的我还没有从这些困境中完全解脱,但感谢它们的鲜少露面和一闪而过,我的安宁生活总算得以保障。它们是无足轻重的情绪,在我心灵造成的波动就像白云透过湖水的波心,没有丝毫影响。我再次回想上文中有所阐明的曾经已经想明白的问题,这个新的做法让我再次有了全新的智慧,更准确地说是对真理的理解有了更加稳妥全面的断定,这让我对追求真理充满了激情。以上所述没有一点与我的情况相符,他们不能说服我在意各种道听途说而忽略我内心的呼喊——大众舆论除了让我痛得撕心裂肺再无任何可用之处,可我赖以生存的情感来自于岁月的积累,来自反复思虑周详后愈发成熟的心智,来自于生命里除了领会真理再无任何娱乐的安详时光。现在的我,我的心灵被悲伤围困得密不透风,灵魂被烦忧打扰得萎靡低落,想象力就像是惊弓之鸟,那些面目可憎的迷烟如影随形,扰得我不胜其烦;如今的我,所有才能都被衰老和悲痛侵蚀,慢慢枯萎。在这样悲惨的境遇里,我怎么可能会毫无缘由地放弃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全部资源,将我那精神十足、精力饱满并足以慰藉我心灵的精神支柱置之不理,却再次信任日趋衰退还让我变得更糟的理性呢?不,比起原来的我,如今的我更加愚钝,眼界狭窄,不如当时那般虔诚;尽管当时的我还无法了解现如今将我困住的处境,但这些难题依然无法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如果一些问题持续出现,那也是难以揣测的玄学诡辩。妄图改变古往今来在所有国度,任何阶层的人们心里根深蒂固的永恒真理是不可实现的。于是,我在默默思考以上问题时终于明白,感官会限制人们所有的理解力,所以人们所接受的范围始终有限。所以,我专注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些能力范围之外的我无暇顾及。我曾经就是这样做的,我的内心和理智都顺应这个明智的决定。迄今为止,越来越多的理由支持我坚守,我为何不将这个做法一直沿用下去呢?坚持下去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呢?如果我放弃了,于我而言有好处吗?即便接受了那些迫害我的人推崇的学说,难道我会心悦诚服地接受吗?他们在任何地方口若悬河地谈论所谓的如空中楼阁般的道德理论,怎么会对心灵和道德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呢?而另一种隐蔽却残酷的道德,只有明白其中深意的人才会心服口服地奉之为内心教义。他们将表面的道德教义作为残酷道德形式的面具,将这一行径奉为他们的行为准则,并顺手用在了我的身上。这种攻击性的道德主义是侵略性的,对防守没有任何意义。而我已经被迫地深陷其中,这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我在逆境中行走的支柱唯剩纯洁,如果我连这么伟大的武器都不要,却弃明投暗,那我不是将自己陷入了更悲惨的境地吗?如果要我来学习如何毁灭,我肯定用最短的时间就能青出于蓝,如果我成功地将他人毁灭了,别人痛苦时难道我就能从自己的痛苦深渊中得到解脱吗?这样的我肯定连自己都会唾弃,我并不会从中受益。

就这样自我争辩之后,我还是坚守了自己的立场。那些以假乱真的巧舌如簧,难以解决的异见,甚至是超出所有有人思维范围的难题都难以让我动摇,我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建立起了一座刀枪不入的城池,安抚我的思想,受到良知的保护;外界或新或旧的教义学说都对我的精神世界没有任何影响,想要打搅我安宁的生活即便只是瞬间都是痴心妄想。我的精神状态陷入了懈怠和愚钝,我甚至忘记了要建立基础的理性思考能力和专属的信仰及准则,但我不会忘记自己好不容易从理性思考中得出并获得了良心和理性一致赞成的观点,我会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我要让所有的哲学家都听到我反对的呐喊声:他们这种行为就是在浪费宝贵的光阴和无价的精力。尽管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对待任何事物我还是会坚持最初我还有能力选择时所做的决定。

我喜欢这种让自己变得平静的安排,也正好从其中收获了我迫切需要的希望和安慰,简直过于称心如意。时刻要面对一种全面的、漫长的、悲痛的寂寞,附加如今完整的一代人始终如一真切而浓烈的憎恨,以及他们无休无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如果我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没能让我心如死灰,那根本就是骗人的;岌岌可危的期待和令人丧气的猜疑还是会偶尔死灰复燃,扰乱我的灵魂,令我满心愁绪。我没有办法身在那样的时候还能顾及自身心灵并得到安全感,我不得不开始回想过去疗伤的方法并再次使用它们,期待我诚心寻找的关心、照顾和诚挚的情感会重回脑海,让我重新获得精神支柱。因此,我守着旧思维度日,仿佛新的方法是会致命的错误,这些所谓的新想法都是披着金镶玉的躯壳,它们除了让我的生活变得沉重外毫无用处。

我所处的旧知识空间是狭小的,我并没有梭伦那么幸运,能够在逐渐老去的每一天都还有新的内容可以学习。我甚至为了防止自己骄傲,不得不再次温习已烂熟于心的东西。尽管这些学以致用的知识体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学的了,但在精神状态和思想品德方面我还有所欠缺。我现在正是需要用这点知识来丰富和装点我灵魂的时候,但我的灵魂终于从禁锢着它的肉体中解脱之时一定会带走这些知识,那时我的灵魂会看到真理最真实的面目,它会看到人类骄傲的知识是多么不足挂齿,那些空有其表的学者是多么的胸无点墨。它定会为追求知识而浪费的大把光阴哀叹。耐心、温和、遵从,自尊和一碗水端平的公正,都是可以随身携带、可以日渐积累起来且无须担心死亡会让我们失去的私有财产。这就是我要用余生来学习的唯一课题。如果我足够幸运,能够学有所成,我一定要选择比来到这个世界时更高尚的方式来离开这个世界。更高尚为什么不是更美妙?因为更美妙的方式,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注释:

[1]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的坎伯利大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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