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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交易

昶(chang)国巡城卫军营校场。

八名士兵分列两队,将官左右打量了一番这些年轻人,然后提高了嗓音说道:“此次比武考核是为选出继任我巡卫营校尉一职的人选,诸位都是从各队挑战赛胜出的强者。所以最后咱们就简单点,八人混战,最后站着的人,就是新晋的校尉。都明白了吗?”

士兵们高声回应,“明白!”

“开打!”

令下,八人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冲喊,厮打。场面一片混乱,将官退后两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帮血性男儿释放出最原始的兽性,哼笑着对身旁的副官说,“年轻真好啊,总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就是没什么脑子。哈哈……”二人仰首大笑,笑声被怒吼和痛叫掩盖,转而又在哀嚎中显得特别刺耳。

当将官察觉到这一转变,不自觉嗓子一紧止住了笑声,忙将视线转回校场,六名士兵正倒地不起,捂伤残喘。只剩两名士兵背靠背做着防御架势,很明显,在刚才那如暴雨般来去急骤的混战中,这两人结成临时同盟,合力打倒了其他六人。即减少了竞争对手,又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

那二人趁隙稍做歇息,看上去都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朝气篷勃。

将官不禁一笑,“呵,原来还是有聪明人的啊!”头偏过一边轻声问副官道,“这二人是?”

副官视线指向左边的那个精瘦士兵。这人长相不算出众,但眉角带锋,双目有神,屏气凝神时自有一股将者风范,然而脑后却扎着小马尾,流海散乱在额前,又让他显得有些俏皮。

“左边这个叫流云,是第七队下的一名什长。十五岁进的营,至今已经三年了!”副官说道,“右边那个……”

副官又看向背对流云的那名士兵,面容秀雅,皮肤白净,活脱脱一个书生模样,完全不像个当兵的。

“右边的叫顼(xu)阳,是第三队下的一名佰长,入营才一年半!”

将官眼睛一亮,惊奇道:“哦?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升到佰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场上二人呼吸渐渐平缓,其中顼阳还不失时宜的回头搭话道,“武艺不错啊!”

“你也不赖。”流云道。

“歇够了吧?”

“等你呢!”

话音未落,二人几乎同时转身出拳。一近一退你来我往,拳脚相交之时连空气都被震开,二人却是越战越酣,不觉得痛,也不觉得累。一旁的将官更是看的起劲,“哈,此二人无论谁胜出,都能堪当校尉一职啊!”身边的副官倒是有些心急,对将官说道,“只是这两人难分上下,怕是今天选不出胜者了。”

将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上的较量,摆手道,“无碍,反正我也还没看过瘾,大不了加赛!”

场外伤员们的目光也都被这武斗紧紧吸引住,视线追随的那二人移位而移动,看到精彩时刻还不禁高声叫好,全然忘了方才被他们痛扁的惨况。

此时流云顼阳二人已经交手数十回合,双方都没能在对方身上讨到便宜,而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疲倦,唯一的取胜之道恐怕只能是等某一方气力不济了。

流云在闪过顼阳一记扫腿后,股足了劲朝顼阳上路右冲拳。顼阳左侧身躲过,流云顺势挥拳攻击,顼阳下腰避拳的同时左手抓住流云的拳头,一脚绊住流云后脚跟,右手推掌直攻流云下鄂,配合身体的气劲,将流云推出了三步远。不等流云倒地,顼阳又一个箭步冲近身重拳击中流云的胸口。场外的伤员兴奋大喊“好!”,流云干咳一声,身体如石块一般被击飞划出一道短弧,然后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滑行出五步外方停。

将官也止不住大喊“精彩!哈哈哈……这小子时机抓得准,一招制敌,实乃将帅之材!”

场外一片欢腾,如同这场对决是他们胜出一样。顼阳走到流云身旁,俯身道,“你太急了兄弟。”伸出手拉起流云,“如果你再等一等,输的就可能是我了。”顼阳得意的笑着。

流云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轻笑道,“恭喜你了,顼校尉。”

说完,流云转身便离开,边走边活动着身上的筋骨。顼阳目送着,只是那得意的笑颜渐渐归于平静。

……

夕阳倚树斜。

城外一处废弃哨塔下。流云接过顼阳递过的钱袋子,“喏,这是尾款。”流云取出一串铜钱观察着成色,动作神态都显得十分老练,和他稚气未脱的面庞并不相称。“你今天打的不错,我还多付了两百钱,权当是交你这个朋友了。”

“顼少爷抬举了,咱们不过是交易罢了,没必要谈感情。”流云这话把顼阳呛住,一股子不认输的劲被激起,硬是用难看的笑脸掩住愠怒的心情,“呵,你倒是看得明白。只是我这钱花的冤枉,就算不请你帮忙我也一样可以取胜。”

流云系好了钱袋背到肩上,“哦,随你怎么说喽,你开心就行!回见。”

说完要走,却被顼阳一手拉住。“不如咱们再打一场,凭真本事!”

流云看着顼阳那认真的样子,明明一脸书生气却双眼释放着狠意,让人感觉到一股子任性劲儿。

流云软下身子,撤下顼阳的手轻叹一声道,“三百钱。”

“呃?”

“再付三百钱就跟你打。”

“成交!”

才说完,顼阳便拳脚配合连续出击,流云退后一步,侧身挪位至顼阳右边,起脚横扫向顼阳脑左侧,顼阳及时反应双手挡住攻击,咬牙承受这惊人的力道,忙交叉手缠拿住流云的右脚转身顺势翻转流云,流云借势翻转周身,凌空中左脚飞踢顼阳脸面。

顼阳被踢得翻身倒地,“啊咳……两招,我居然连两招都扛不过!”顼阳艰难的撑起身体,流云走到顼阳身边,蹲身伸出手。顼阳以为流云要拉他一把,也伸出手,却被流云打向一边,“谁要拉你了,给钱!”

顼阳不由得好笑起来,“你这家伙,真没的说。”

顼阳靠墙坐着歇息,流云举着一枚玉玦端详着。“别看了,这块玉玦可值七百钱呢,你赚大发了!”顼阳解释说。然后又问道,“以你的武艺完全可以升官,甚至建功封侯。为什么会答应陪我演这么一出戏,将机会拱手相让?”

流云淡然道,“那条路即危险又漫长,还是赚快钱容易些!”

顼阳笑道,“眼下我倒是有个赚快钱的方法适合你,回报高,风险却不算小。你敢不敢接?”

“说来听听?”

“盗取武魂甲!”

此言一出,流云惊诧万分,身体下意识的紧张后退。直盯着微笑的顼阳,咬着牙压低嗓音道,“你疯了,这可是杀身灭族的大罪!”

“是啊,武魂甲乃当今天最强战器,产量极少。各国都只配备于禁卫军。且等级还有高下之分,咱们昶国是堂堂大周朝六公之一,也不过才五十副。且最高级别不过‘军’级。”顼阳撑着墙起身,“也正因为如此,武魂甲才能成为最值钱的货。”顼阳靠近流云道,“只需成功一次,你便可富甲一方,一世不愁!”

流云说:“你们顼家商行就是靠这等买卖聚财致富么?”

“火中取栗,商人本色罢了!”

“我只是个讨生活的小人物,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这活我不接!告辞。”说完流云转身就走,身后顼阳仍在做最后一番劝说,“想明白了就来找我,我等着你!”

……

朦胧月色下,流云提着鸡、肉等食材走进自家院。

“哟,流云回来啦!”一声呼喊叫住了流云,流云转头见门口有一妇人正要进来。妇人见流云脸上挂彩忙关心道,“哎,你怎么受伤了?”

“姨娘啊,我没事!”流云走到那妇人面前,“军营秋歇,让士兵返乡秋收。”流云从里衣兜里取出一串铜钱交到妇人手中,“呐,您这三个月照顾我姐辛苦了,这是给您的,收下吧!”

妇人有些推辞,“这不行,太多了。”来回两次见流云态度坚决,方才收下钱,但面有难色,欲言又止。“流云,你……唉,难得回家就快去见见你姐吧。”

流云看姨娘样子不对,心生疑虑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应了姨娘的话便忙转身进屋。

“姐,我回来啦!”流云把食材放在桌子上走到内室,一手挡住了脸上的伤才敢掀开帘子,一病弱女子正扶着卧榻栏杆起身,苍白憔悴的脸上露着开心的笑容,“流云回来了?!”

流云忙上前搭手扶起姐姐细雨,“姐你慢点。”细雨拉着流云的手说,“不要紧,你三个月才能回次家,姐想你啊。”

流云欣慰的笑着,眼中泛着莹光。“身体好些了吗?”细雨点点头道,“药一直吃着,医师都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下床了。”

“那太好了,咱现在有饷钱赚,只要能治好你多贵的药也要买,你别怕花钱。”流云说道。“刚才进门见到姨娘,说话吞吐,我还以为是你病情加重了呢。”

细雨笑出声,“呃呵呵,兴许是怕说出我病要好的事你会太激动吧。你别想太多。”

流云一愣,然后又轻轻笑道,“我回来之前确实想了许多,生怕你见到我脸上的伤会着急,而我又该用什么话来欺瞒你!”

细雨听到这话慌忙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伤的,啊?”双手凌乱挥移了几下才摸到流云的脸,而双眼更是因遍寻不到目标而显得迷茫。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流云此时已然怔住了,伸着手在细雨眼前摇晃,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细雨只是重复着问句,“怎么伤的,疼吗?”

“姐,你的眼睛……”

这话把细雨从紧张中抽离出来,却又将她推入了沉寂之中。显然她还没有准备好在被识破后该如何解释,该如何对自己唯一的亲人说出自己的真实病情。因为不管怎么说,都会是伤害。

“你说病快好了的呀。”流云的情绪有些按捺不住,“咱们有钱,看得起医师买得起药怎么还会……”

“流云!”细雨轻声喝止流云,听着他强忍悲痛而呼出的鼻息,细雨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叹了一声,安慰道,“这是姐的命。你一个巡卫的饷钱怎么可能付得起那么贵的诊金。姐不知道你是怎么挣来的,但是……够了,你已经付出得太多了,我们都承受不起。现在这样,也好!”

流云一拳砸在墙壁上,抬起血丝满布的双眼,咬着牙道,“不,都怪那庸医无能。我这就找他去!”流云起身便朝门外走去,“他若救不了你我就宰了他!”

“流云回来!”细雨想阻拦,却有气无力。唤不回被愤怒和悲伤束缚的亲弟弟。

……

“嘭……”郎中一个踉跄带着药柜一并翻倒在地。“唉哟……云小爷,我是真的没办法啦。”郎中不顾疼痛忙向流云告饶,“你姐体弱,病邪早已侵入脏腑生根,药石罔效啊!”

“叭!”一个钱袋扔在郎中身边,“这些钱都给你,你治不好就找比你能的大夫来治。”流云面目冷峻,字字都透着股狠劲。“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办不到!”

“就算是让天子御医来看也不见得能好转啊。”这郎中已是无可奈何,说话都带着哭腔,“不说别的,光是你诊金就付不起,更别谈其它!”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洛京请御医救命。”流云瞪了郎中一眼,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那郎中一脸茫然,“这傻小子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啊?”刚一说完,流云又突然快步走了回来,郎中忙挥手大叫,“爷我不是说你傻……”

只见流云一手抓起郎中身边的钱袋,头也不回的离开医馆。郎中翘首确认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唉……年轻人呐……”

回到家,细雨已经睡去。流云坐在床边,看着细雨那被病痛蹂躏的惨白面容,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往下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强忍的太久,放弃了太多,让自己忘记了如何去宣泄那些费尽心机想要隐藏的苦痛。直到现实猛击心门,才发觉自己原来早已不堪重负。

只是当泪流尽,起身后,该承担的东西,一丝也不能落下。因为,这也是他的命!

……

翌日,顼府。

仆人领着流云来到顼阳屋门前,“少爷,人带到了!”

门打开,顼阳对流云笑道,“等你好久了,进来吧。”然后摆手示意仆人退下。

流云进了屋,顼阳关上门,“想明白了?”

“事成之后,我能得到多少回报?”流云转头,严肃的看着顼阳。

顼阳走到桌案前坐下,“八分利!所盗魂甲等级越高,利润也越高。”

流云撑着桌案凑近顼阳道,“那我就盗最贵的!”

顼阳被流云这果决的语气带动的有些兴奋,笑道,“你是说,你要取‘龙骧甲’!”

“龙骧甲乃大周六卫之一,战功卓著。先君武威公姬信更凭此甲大破素有不败之名的赤鬼甲烈山炎章将军。级别‘将’级!这么重的货,你能倒得出去吗?”

流云这一问略显深沉,因为每个昶国人对龙骧甲都有着极为浓厚的感情,那是他们的骄傲,是为他们挣得了无上荣耀与强烈存在感的圣物。虽说自武威公之后,昶国便再没出现有资格继承龙骧甲的武者,只能被藏于金阁,供奉庙堂受人参拜,或追思。但一旦失去,对于昶国的百姓来说,无异是拆了他们的精神脊梁。

“我知道你的意思。”顼阳说,“出路我自有安排,你只要尽己所能将货交到我手上就行了。”

流云撤回手站直了身子,“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顼阳掀起桌面上的一张帛巾,现出盖在下面的一张宫城格局图。“眼下宫城内正在新建观武台以用于两个月后的武魂甲士竞选赛。”说到这儿顼阳突然话题一转,对流云道,“哎,如果你也参加定能入选啊!”

“有资格参赛的都是贵族子弟,我这种平民本事再大也没什么机会!”

“我可以以家族之名保举你啊。”

“别扯那没用的,说正事儿!”

“哦!”

顼阳指着图上的建筑地说道,“工地在南门,离东边的宗庙不远。建筑材料都是由我家商行负责,届时你就扮做运输工人入宫。到了仓库会有人为你准备守卫的装扮,之后的事就靠你自己了,一旦得手就将‘货’藏在废料车中经由南门出宫,去十三巷千味楼,那里为你准备了快马,能让你最快速度离开都城。”

“明白了。”流云收起那副图,再细看一遍后对折一下,然后用油灯点燃,烧毁。“后天就行动吧!”

“好!我马上安排。”顼阳道,“我还要说明一点的是,一旦你失风被抓,我会撇清与你的关系。更可能会动用一切关系解决你以求自保,你可清楚?”

流云冷笑一声,对顼阳说,“理解!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事成当天,你要马上先支付我一万钱,并安排我和家眷离开昶国。”

顼阳一愣,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只能先付你五千钱!”

流云疑惑的看着顼阳,审视的目光让顼阳有些不自在。“这活儿恐怕只是你顼少爷自己的买卖吧!?”

顼阳无奈的笑着说,“我和你一样,也只想赚些快钱!”顼阳伸出右手问道,“先付五千钱并将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货脱手后尾款如数奉还。如何?”

流云笑了笑,与顼阳击掌,“成交?”

顼阳倒是有些意外的问道,“你信我?”

流云说,“如今我已是亡命之徒,光脚不怕穿鞋的!”

说完流云便转身出门离去,“后天辰时我再来,告辞!”

门关上,顼阳深呼了一口气,头稍偏一侧问道,“如何,这颗棋子挑的还不错吧?”

楠木屏风后走出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女子,朱唇微启,说道:“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您把希望全寄在他一人身上,未免太低估此次行动的风险了。”

女子走近顼阳,伸手撤下帽兜,左手上的银色晶石饰品十分夺目。抬起头,现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却透露着最纯真的美,眉宇间散发出的英气略有一分天人神韵。

顼阳面对这女子,像是欣赏一般的看着她说道,“以小博大,商人本色罢了,况且,我相信他的实力。”

女子避开顼阳的炽热的目光,说道,“这分明是赌徒行为。”

“不管是什么,只要流云踏入宫城。我与你家少君的计划,就算成了!”

顼阳蹲身拾起地上灰烬,握在手里,轻揉,尔后弹飞,追视着轻舞飘扬尘埃。那本应该是得意的表情却透着一股悲凉。这毕竟是送一人赴死,手不沾血,但心已蒙尘。

计划之外的计划,这并不在流云的意料之内。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去做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从军,叛国都只是手段,只要能挣到钱救细雨,他不怕失去自身的一切。就如他此时拜别昏睡的细雨时内心说的话,“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还怕什么呢!”

再回望一眼,不知是否是最后一眼,她依然憔悴。若能活着回来,她便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幸身死,那就在另一个世界再团聚,那里还有父母在等候。不论结果如何,都不算输。

日照当头,心已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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