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同样朴素简单的房子里见到父亲，父亲还是跟她没多少话，还是只是问问“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单位多少人”“几点下班”“路上要多久”“吃得好不好”……
回答完这些问题，就陷入了沉默。
“我给你削苹果吃。”父亲伸手去够水果刀。
“我自己来。”鸥鹭随便拿了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爸呀，我都好。你呢？”
“还可以，快好了。”
“我不是说腿伤。”
父亲警惕地望了望母亲。
“爸，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鸥鹭把断掉的苹果皮提进垃圾桶。“我就想问问，你累么？”
不等父亲回答，鸥鹭就自己继续说：“累的话，就别再两边耗着了。”
“鹭鹭，你不懂……”父亲缓缓地回答。
“嗯，也许我不懂吧。我只想说，我自己挣钱了，不再是谁的负担了。你们过得好我就好。”当着母亲的面，她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吃苹果！”她把削完的苹果切成了两半。父亲和母亲都没有接，她把苹果放在茶杯口上，把眼睛望向一边。
靠墙的柜子上有一朵透明的水晶莲花，旁边是一摞书，再靠墙是一捆香。
“要不，咱们走吧。”母亲说。
“爸，那书是你看还是阿姨看？！”鸥鹭指着柜子的方向。
母亲和父亲都诧异地看着她。“是谁看？！”鸥鹭还盯着那个方向。
“我不看……”父亲莫名其妙。
“阿姨看这个有多久了？”
“这几个月刚刚……”
“千万注意一下学的是哪一宗哪一派哪个和尚，啊不，哪位法师啊！”鸥鹭慌张地说。
“怎么了？”父母还是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就是不是每位法师都适合普通人学。要是知道，跟我说一声就行。”
“哦。”父亲被她刚才吓得还没缓过来。
“没事，没事，我就问问。”鸥鹭赶紧站起来，跟着母亲走了。
“你管那女人的事情做什么？”出来之后，母亲埋怨地问。
“不是小事啊，老人闲着没事学学佛不是不可以，可是遇错了师傅的话，麻烦就大了！”鸥鹭摇着头。
“哎。”母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鸥鹭刚放松下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母亲说：“你舅妈前些日子也说学佛不好，越学越迷糊，要信就得……”
“她从哪儿听来的？！”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她单位上的人呗。”
“你别跟着听啊！跳广场舞、旅游，干啥都可以！就是这些事情少沾，如果有人跟你说，跟理财产品一样，赶紧先给我打个电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了解的话，分不清哪是真的哪是骗钱的！一句话又说不清。”
“还这么厉害呢？”
“是啊！小心点啊，妈！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见谁都亲，就跟我疏远！全是客套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几个星期才打一次电话？一年才回几天家？回家一趟才跟我说几个字？还说我跟你疏远！”母亲不满起来。
“以后我常打电话，常打，遇到事情千万要跟我商量啊！”鸥鹭浑身冷汗，她忙着找工作、处理自己和别人的感情纠纷的工夫，她的家简直是后院起火！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林霜纨。大放假的她老人家怎么显圣了？鸥鹭赶紧接起来。
“喂，小白啊，是我。我想问问你，你打算哪天去喂鱼啊？！今天去么？”
鸥鹭差点没喊出来，我家都成什么样了，我还顾得鱼！
“林主任，我现在在老家。”
“你回家了啊？怎么那天不跟我说？还想叫你喂鱼时候顺便从我桌上取个文件给我送过来！这样吧，你家多远？明天回来一趟行不行？”
“林主任，挺远的，明天的话来不及买票了。”鸥鹭闭着眼一通胡说。
“后天呢？”那边还是不依不饶。
“林主任，恐怕不行，您看看其他同事可不可以。我家这边有点事。”鸥鹭已经快维持不住自己的语气了。
“小白啊，不是说不让你回家，你打算回家为什么那天不跟我说呢？这下好了，我还以为你会在，还仰仗着你呢！你现在让我再满世界找人去？为什么早不说呢？早说了，我不会不让你回家啊！你答应好了的假期去喂鱼，现在却在老家。以后我还能信任你么？你说你家有事情，我这假期也想多陪陪家人啊，这不还是牵挂着工作呢？！算了，你打算哪天回来？”
“不好意思，林主任，我放完假再回去！鱼我走前喂好了，不会有事！文件的事情对不起，这次实在……”
“喂好了？你能控制鱼一顿饱了就几天不会再饿？不是说好了中间找一天去么？话还是说回来，你有事怎么不早说呢？你家有事是突然有的么？是八百里加急赶回去的么？！上次是和室友吵架，这次是家里有事，将来你还会有多少影响工作的理由啊？”
“没及时跟您说是我不对，我以后注意……”
“以后？别老说以后！换了别人管你，未必还有以后了！算了吧，我自己去吧！小白，我本来还想把你培养得得力些的，这次真是，disappointing。有事可以，要打招呼，不要到需要你的时候再fail！且不说是你家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我家重要。”鸥鹭小声地平静地顶了一句。
“哦，既然你是这样的眼界，对工作是这样的态度，我也不跟你费什么话了，也没必要对你期望太高。以为Columbia的硕士会是个可造之材，现在明白了，和家庭主妇也没什么两样嘛！那我以后再也不push你了！”
“林主任，这……”
“别，我当不起你这声主任，我其实也没多少期望，就希望有个给力的assistant！既然你不是，ok啊。No problem！好了，你已经在耽误我的工作了，我不能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我生命了！我自己去为这么个破文件跑一趟！好好enjoy你的假期吧！”
林霜纨终于挂了电话。
去他母亲的！要不是妈妈在旁边，鸥鹭真得出声骂出来。
“你单位上打来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嗯！”鸥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有事的话你就回去，家里不要紧。”
“没事！屁事没有！就是有病！”
“刚去工作受点委屈难免的，千万忍着。”
“这不是忍着吗？”
“唉，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怪不容易的。妈就是心疼你，要是有个人照顾你……”
“没事，妈，早习惯了！走，咱们今天不回家做饭了！我请你下馆子！吃涮筷子水！”鸥鹭把手机扔回包里，勾着母亲的肩膀向前走去。
“哎呀，回家吃吧，都现成的，别浪费那钱……”
“我乐意！吃得起！走！”鸥鹭今天还真搬出总裁来给自己壮胆了，怎么了，总裁亲自说了我可以回老家不用喂鱼！饿死鱼大不了再买一缸赔她！她从来没有过几年内提拔几次的计划，也没指望过林霜纨会栽培她。
她在家还有的是重要的事情，她要尽可能地让母亲接近自己的生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