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道已经破烂不堪的孔洞里,涌出了一团黑色雾气。
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哪里损坏而从什么设备中喷出的废气,但是纳兰亭的举动告诉我,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那是个大麻烦,对纳兰亭或者我来说,都是一个没法避免的麻烦。
“准备你的倒计时,”纳兰亭这么对我说了一句,然后她就朝着那团黑雾走去,我清楚地听到她嘴里接下来说出的话,“你出不去的,乌鲁……”
她是在对着那团黑雾说话,那个就是纳兰亭口中已经没有人类身体的“时乌”。
但她现在称呼那团黑雾为“乌鲁”。
“别再……这么叫我!”那团黑雾像是暴怒的野兽一样被纳兰亭口中对TA的这个称呼激怒。
“你称忘掉教训的任何存在都是垃圾,可你忘了,你也是个抛弃自己过去的家伙,同样是个可怜虫,”纳兰亭手里多出来两把细长的手术刀,她一边朝着那团黑雾走去,一边这么说道,“你改变不了这点的,乌鲁弗里德·奥斯西时。”
纳兰亭提到了奥斯西时的全名。这让我突然又意识到一点。
或许是奥斯西时将他自己的缩写,再将它倒过来念,我拼不出那个名字的单词,只能从读音上这么猜测。
TA很在意自己被称为“乌鲁”的过去,我猜测TA一定是想以“时乌”这个新名字来彻底抹去“奥斯西时”这一个属于过去的历史性的身份。
不过明显还没有彻底地放下“奥斯西时”的身份。
这一句全名,让那团黑雾变得更加狂躁。
“不……”
我听到黑雾用沉闷的声音大吼一声之后,迅速扭曲着旋转起来。
眨眼间,“旋转”就形成了一股小型的旋风,飞速将我们脚下的浆液吸附到了旋风里去。
不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由浆液构成的人形,我只能肯定一点,那不是人类。
紧接着TA又吸收了一些金属物体,把那些当成了四肢,朝着纳兰亭和我这边扑了过来。
但是速度并不快,与“超体”状态下的我们来说,简直就如同是龟速。
而且TA临时攒成的“杂合身体”,看起来无论是攻击力还是灵活程度都完全构不成威胁。
TA几乎在扑过来的同时,就被纳兰亭手中的细长手术刀被劈成了粉末。
粉末产生之后的数秒钟内,从我附近的黑暗孔洞内,又涌出另一团黑雾气,在眨眼间又形成了数个人形。
TA们有一部分扑向了纳兰亭。
另一部分则扭捏着身体,朝我移动过来。
我怀里抱着一个,脚边还昏迷着一个,实在腾不出手来对付那个TA,只得把纳兰和艾米拉夹在咯吱窝里,不停地躲闪着TA,我不清楚被TA碰到会有什么后果,但想起之前艾米拉在黑暗中失去知觉,如同变成晾衣架上的一件衣服一般昏迷过去。
那是艾米拉的遭遇,也警醒着我,一定不要被TA碰到。
“退到有灯光的地方去!”纳兰亭被越来越多的黑雾气包围,她在黑雾里面对我喊出这么一句。
周围只剩下那堵“强压空气墙”的附近几米距离还有很亮的灯光,我按照纳兰亭说的照做,退到那边,然后我就发现TA就停在离我最近的暗处,一步也不能前进,光线似乎是能抑制着TA的行动。
这里已经不是在纳兰亭的记忆时空里,时间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速。
我的后背贴上“空气墙”没多久,就感觉到后背猛地失去了倚靠。
失去重心之后,差点就连带着艾米拉她们一起摔进地面上的浆液之中。
在身体接着踉跄一步的同时,我听到了清脆的“咯哒”,声音出自原本被“空气墙”阻隔的那条通道的尽端,我猛然意识到泄压阀开启了。
身后被那团黑雾气包裹的纳兰亭,我已经顾不上。
跑……我的脑子里瞬间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正是纳兰亭要让我做的事,所以我完全不用顾虑自己可能会因此而有的内疚感。
而且老实说,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逃命是我最主要的任务。
我涨红了脸,全身发烫,能感觉到自己所有骨骼因为传递肌肉发力而被紧张地挤压,我甚至能听到因此而发出的声响,在我起跑的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仿佛是在燃烧。
视野在极速地迫近泄压阀的位置,纳兰亭说的没错,这里的强压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我在心中估算着那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如果我只是一个人,用“超体”一定不虚,但现在我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而且还有更糟糕的事,大概是在冲到一半多的距离位置的时候。
后背突然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与此同时发出的金属“叮当”声那一瞬间让我感到困惑。
我感到后背似乎有什么难以描述的东西正在爬动,但我不打算回头,也没时间去细想,更不可能腾出一只手来去检查下那阵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还是回头了,因为后背在那声“叮当”声之后,传来了一股巨力。
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一样,我瞬间就失去了自己原来的行动轨迹,失去平衡的同时,我把艾米拉她们朝前推了一些距离,然后后背又挨了一记撞击。
我也顾不上艾米拉她们有没有受伤,在我回头后的视野里,我看到再次撞上我的人是西格,她和我保持着一样速率,很快压着我的脖子冲向了通道的一侧内壁,我们共同摔向内壁的一个方向。
很快我就会撞上通道内壁,不过由于仍处于“超体”的急速反应中,在那个瞬间,我还能看清楚面前的西格。
虽然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自救的动作。
西格的眼睛里透露着疯狂,而且有一只的颜色是红色。
她几乎光着身子出现,身上衣衫破碎的原因大概是没多久之前刚刚遭遇了纳兰亭的“刀片雨”。
但那不是重点,她的身体根本连发育都没有,没有任何看点。令我在意的地方是在西格的胸口处,那里有数道裂开的口子,露出的是如同火山熔岩一般的红黑纹路。
那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这也意味着西格可能也是出自实验室里。
砰!内壁发出撞击的声响,我被西格按在了碎石屑中。
撞击让我感觉浑身已经散架,不过后背的怪异感觉再次袭来,我注意到西格从我身上跳开,并且从我的双肩飞出一阵水珠,它们在半空变作尖刺冲向了西格。
我认出了这是之前那个“京剧脸”所拥有的东西,他们似乎称呼这个东西为“分子装”。
无论那是什么,我意识到我因此而获救,所以在刚刚与内壁剧烈的撞击之下,还能活命。
但我感觉情况已经变糟,不是因为西格躲开了刚刚的攻击,也不是因为纳兰亭的那边已经完全被黑雾气笼罩,而是因为这么一折腾,时间被耗去了一些。
“十五秒”……还剩下多少呢?七秒?还是五秒?我的视野停留在泄压阀那边,艾米拉和纳兰倒在泄压阀之前,她们距离泄压阀的距离比我这里近得多,但能出得去么?我觉得现在已经不能。
不过我没打算放弃尝试,在看到艾米拉她们的时候,我已经重新冲了上去。
糟糕的是西格又一次攻击了我。
我又一次失去平衡,扑倒下来,还没着地之前,我的内心已经不由得一沉,这一次是彻底不能出去了。
而且我们会死……强压下被压成肉饼……这样的死法太难受了。
不过,我的运气似乎还没有完全用尽,在我带着绝望扑倒下来的过程中,一阵冲击已经到了我的身旁。
那股劲风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摧枯拉朽。
纳兰亭推着我的后背冲向了泄压阀,她把我推进了泄压阀的通道,同时也把纳兰塞了进来。
我在进入泄压阀通道的时候,双腿还在颤抖,马上我就意识到艾米拉还在里面。
但泄压阀并不等待我们,在我进入之后,几乎眨眼之间,它就开始旋转。
它打开的时间刚好用尽,在我的最后一个视野画面中,是纳兰亭一手提起艾米拉,将她推向我的动作。
而纳兰亭的胸口被她身后西格手中的尖刺贯穿,她可能因此停顿了半秒或者一秒钟,我不知道具体时间。
也就在这个停顿的时间里,泄压阀已经关上。
我一点也不关心西格会不会挂掉,而且对于纳兰亭。
无论是西格贯胸偷袭又或者是那条通道内的强压,我觉得都未必能杀了她,我记得这家伙是有备用身体的。
可艾米拉并不是如此,她一定没命了。
虽然有人死在我面前的场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
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夹杂着愤怒的悲伤,而且双眼本能一般流出了眼泪,我意识到这可能是真正的“AXiu·G”,是他残留在这个身体里对艾米拉的残念。因为我对艾米拉的好感,还远不到会如此悲伤的地步。
如果“AXiu·G”的灵魂在我附近的话,一定比我表现得更加悲伤,我这么想着,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只不过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现实没有如果,时间也只会向前,我能做的只是马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尽一切所能,离开这里。
我抱起纳兰朝着通道的里面继续深入,里面在泄压阀门被关上之后,就显得特别安静,如同是处在了一个幽闭的的空间,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未知笼罩着我,之前纳兰亭只说到了这里就能出去,并没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离开。
也许我可以理解为纳兰亭认为这里特别需要解释的内容,不管怎么说,这其实算是个不错的信号,说明这里应该没有像“强压空气墙”那样变态的危险。
我的内心充斥着不安,因为我不清楚这条泄压通道的具体构造又是通往哪里,不过这条通道看上去是不断上升的,考虑到这个实验室是处于地下,所以只要往上,出口也一定就在上面,我觉得这个想法没问题。
而且通道里面并没有岔路,也不是一片漆黑,距离我位置不远的地方就亮着一个冷光灯管。
那似乎是为检修而准备设置在通道内的灯,我在摸索了一段距离之后,就发现这个灯每隔十几米就会设置一个。
我不知已经在里面走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又或者其实连半个小时都没到?“长时间”处在纳兰亭记忆中的经历,让我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变得很弱。
但我能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吃力,里面的空气到后来甚至稀薄到我快喘不过气来。
我很清楚这不是在纳兰亭的记忆时空中,在那里,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受伤或者像现在这样变得快没法呼吸。
这是现实,我得快点到达离开这里的出口。
然后我听到了一些动静,似乎是由远及近的水声。
我把耳朵贴在通道内壁上,仔细辨别了一小会之后,猛地回头看去。
好消息是我判断得没错,那的确是水声。
坏消息则是它似乎离我并不是很远,从我之前走过的地方正在朝我快速逼近,留给我逃跑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
而且由于这条通道越来越陡峭,我的体力以及四周的空气条件让我难以继续奔跑,我已经走不动路。
我以为逃进了泄压阀,就可以松一口气,事实上从我进来之后我就从没轻松过。
逃进泄压阀似乎只是这场逃亡的开始。
顺着通道冲向我的水流,准确点说那算是一股洪流,我就像是个落入管道里的小蚂蚁,等待我的命运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被这股洪流给吞掉。
而且那股洪流冲击通道的声音动静震颤着我的耳膜,再有十几秒钟,我就要被洪流吞噬。
我的心气一下就落到了低谷之中,一屁股坐了下来,打算就此放弃。
纳兰被我放下来,她似乎一直就没有再醒过来,但我也没时间和心情再去管她现在怎么样。
不过我的目光落在纳兰背在身上的小皮包上,我想起纳兰亭之前说过的话来。
急忙打开那个包。
事实证明,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我在里面发现了纳兰亭让我带给“古修之”的小背心,上面装满了手术刀。
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排“极乐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