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浩张了张嘴，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原来都是木羽做的。
他忽然明白自己很幼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口中“袖手旁观”的木羽竟然暗中为他们木家做了这么多。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木浩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也被木羽的火气给吓住了。
每个木家人都不敢再吭声，在木荣轩的印象中风木一直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有点孩子气，可是谁也没想到木羽会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木羽大人，是老奴的错！老奴没有管教好他，老奴愿意受惩罚。”木天鹤想要跪下去，但是木羽依旧阻止了他。
木天鹤的那一句“老奴”让所有木家人都明白，眼前的木羽不是他们可以高攀得上的。
木荣轩等人的脸也发烫，他们发现自己都很可笑。木家伤害了一个人，却要这个人来拯救木家，着实滑稽。
他们也是今日才知道木羽一直都是一个孤儿，以一个孤儿的身份自己闯出了名堂，而这一切和他们木家没有半点关系。
木羽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一些话被吐出来后，他心里畅快了许多。
“我想静静，你们把司空高明给我关起来。”木羽缓缓地朝别院走去，那里是他来木府第一天住的地方。
“木羽大人，老奴为您准备的房间在这边。”木天鹤迟疑道。
“不需要。”
夜晚，星光点点，凉风习习。
木羽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独自喝着酒。
小帅和龙藤在院子的树上蹦来蹦去，它们闲着没事干，就喜欢互相掐架。
木羽看着它们两个的身影，觉得当一条游手好闲的龙和一个只喜欢找吃的自恋狂也是很好的事。
至少没有那么多无端的烦恼。
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喜欢上了酒的味道，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全身一麻，仿佛什么大事都不值一提。
他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白天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木浩站在门外半天了，他几次都想要敲门进来，可是手总是在空中停住了。
木浩很害怕，他一直想要当一个大人，替家里人分担压力，可是说的话做的事总是那么幼稚，甚至还把事情想得那般理所当然。
他明白自己想要成为木家的顶梁柱，要走的路还很长。
木羽早就察觉到了门外的木浩，他明白这个愣头青想要找自己道歉，但是一直没能鼓起勇气来。
毕竟木浩一直都在木羽面前大肆宣扬他心目中伟大的“木羽哥哥”，而不停地贬低眼前的“风木”，可是当他知道了“风木”就是“木羽”的时候，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木羽微微摇头：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道理呢？
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不会明白生活其实没有他想象得那般简单。
木羽没有生木浩的气，他也没生任何人的气，白天他发火只是因为那句“袖手旁观”碰到了他的伤疤，他想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发泄出来后，就会轻松许多。
木天鹤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手搭在木浩的肩膀上。
木浩抬头看见了木天鹤那憔悴的模样，一阵心酸：“爷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木天鹤叹息道：“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想向他道歉，但是这件事因我而起的，不怪你。”
“爷爷……”木浩欲言又止。
“回去吧！”木天鹤满脸沧桑地说道。
木浩握紧了拳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慢慢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木天鹤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院子的门：“木羽大人，老奴能进来吗？”
木羽手一挥，院子的门自动打开。
木天鹤蹒跚地走过来，站在木羽面前，脸色一阵尴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木羽大人，这是您那五百万灵石的账本，请您过目。”木天鹤弯着腰把账本递给木羽。
木羽给他的五百万灵石花在什么地方，每一笔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木天鹤看着独自喝酒的木羽，脸上充满了愧疚的神情。在自己孙子面前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喊大人，还自称老奴，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木羽也看着木天鹤，这个老人因为年轻时的自负而拆散木羽的父母，导致了木羽成为一个孤儿。
木羽本该恨他，可是木天鹤在放弃了颜面的那一刻，木羽其实就原谅了他，这个老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他的家人。
与沉沦的木折星相比，这个老人更让他尊敬。
木天鹤这一生只做了一件错事，在木折星沉沦后他就想要挽回，可是竹秋绮的死让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
“叫我木羽好了！”木羽沉默了半晌，接过账本，放在桌子上，道，“坐吧！”
“大人，老奴站着就好。”木天鹤局促不安道。
“坐吧！”木羽又喝了一杯酒，重复道。
木天鹤犹豫了半晌，这才坐了下来。他偷偷打量着这个从小被他害得成为孤儿的孙子，是那么得陌生，甚至没有却把以特殊的方式把木家从毁灭边缘拉了回来。
木天鹤知道，木羽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无法释怀。
孙子是真神的徒弟，并且修为深不可测，作为爷爷他本该感到骄傲自豪。可是他却不敢有这种念头，因为孙子的成就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陌生的爷孙两人久久都没有开口。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坐了多久，木天鹤没有动弹，木羽也只是喝着酒。酒瓶里的酒很多，像是永远喝不完似的。
酒业确实喝不完，因为木羽给酒瓶设下了空间阵法，装了不计其数的酒。
终于，木天鹤打破了沉默，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这是一声迟来的道歉，整整迟到了二十年。
这一声道歉让木羽心头的某种情绪散去，他知道自己爷爷的“对不起”是真心的。
“老奴”
“你不用在我面前用‘老奴’这个称呼，听起来很别扭。”木羽轻轻地说道。
木天鹤抿紧了嘴唇，他不明白木羽对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依旧是怨恨，还是其他。
他不敢奢望木羽能够原谅他，因为他对木羽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可是木羽却选择出手帮助木家。
“是你告诉木浩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吗？”木羽忽然问道。
木天鹤一愣，他不明白木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正是因为颜面问题，让木天鹤选择拆散木折星和竹秋绮两人。而木羽以延先生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曾经告诉他要放下颜面。
但是今日，为了骨气和尊严，他选择了让木浩赴死，这无疑又是可笑的颜面在作怪。
木天鹤有些慌乱：“对不起，我不该教木浩那些。我不是一个好爷爷，我还是太重视颜面了，我应该向司空高明……”
木羽摇了摇头：“你误会了。颜面和尊严是不一样的，你当时拆散我父母的时候，是面子问题在作怪，那是一种莫名的虚荣心，你想要所有木家人都以你的方式生活。你不肯拉下脸来给人当一个管事，也是你虚荣心在作怪。而尊严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坚持的，它无关虚荣，是一种不能丢失的原则。”
木天鹤老脸一红，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要抛弃自己的尊严去向司空高明求饶，让他放过所有的木家人。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这样做才是对的，让木家人活下去是最正确的选择。
“总之，对于木浩来说，你是一个很好的爷爷，你教出来的儿子也都有不怕死的骨气。今天在司空高明面前你跪下了，说明你不再只考虑自己的面子，而是考虑到了自己家人。你没跪，则说明你是个有骨气的人。无论你有没有向司空高明下跪，你都是值得让我尊敬的一个人。”木羽缓缓地说道。
木天鹤发现眼前的木羽竟然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透彻，在那种关头，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他想保护家人，又想维持尊严，最后是木浩不怕死的勇气，才让他决定选择尊严的。
他以为木羽会愤怒地斥责他看重面子，不顾木浩的死活，就像当初他不顾木羽的死活一样。
但是木羽没有。
木天鹤看不透这个陌生的孙子。
半晌，木天鹤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是应该的，我当初确实做了错事，也不给自己找理由。如果你恨我想让我付出代价的话，我也只有一条命了。我的死能让你好受的，我现在就会自行了断，我甘愿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木天鹤低着头，像一个凄凉的老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弥补当初的过错。他拆散木折星和竹秋绮是为了木家，如今愿意死来偿还自己的孙儿，也还是为了木家。
木天鹤取出一把匕首，在月光下清冷无比。他把匕首放在桌子上，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你恨我的话，不想我活下去，我便不会活下去。”
木羽拿起匕首，轻轻一弹，匕首发出一声脆响，回荡在院子中。
木天鹤看着木羽，道：“你若不想动手，我便自己动手吧！我知道我的死不会改变什么，可是至少能让你心中的怨恨发泄出去。”
但是木羽手中的匕首却碎成了粉末，随风消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恨你呢？我一定要恨你才行吗？”木羽反问道。
“你、你不恨我？”木天鹤怔了怔，“我拆散了你的父母，让你无家可归，不是吗？”
木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要恨的人太多了，不想再多恨几人。”
他恨时登天，恨天不待，恨三重宫守阵人，每一个他恨的人都是他强大的对手。他有那么多要恨的人，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恨一个并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的人。
“我并不是无家可归，我有自己的师父，有自己的师兄弟，有自己的枯木老爹，有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有几个真挚的朋友。你让我成为了一个孤儿，可也让我拥有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为什么要去奢望不存在的另一种生活呢？”
木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也许木羽当初在木家，他就会在百般集宠中长大，他会锦衣玉食，拥有另外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现在的生活都化为了泡影，他无法遇到喜欢自己的恬然和乔雪，无法遇到整日骂自己又关心自己的枯木老爹，无法遇到传授自己剑术的师父，无法遇到迷糊的小帅和耿直的龙藤，无法遇到喜欢神化自己的村长爷爷……
虽然他的生活存在着遗憾，可是他不愿意让现在遇到的那些人消失。
另外一种生活也许会遇到更好的人，但也许会更加糟糕。
许多事情和人，木羽不喜欢用“也许”来替代。
他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所以就不奢望虚无缥缈的“也许”的那种生活。
生活没有也许。
“谢谢你能原谅我。”
木天鹤感激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木羽的意思，木羽喜欢自己的现在生活，不喜欢它发生变化。
许多人如果遇到这种事都会选择大闹一场，选择耍各种脾气，选择各种指责埋怨，冷嘲热讽。
可是木羽没有，他被木浩的一番话激怒之后，却还是选择原谅木家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木天鹤站了起来，蹒跚地转过身，“以后整个木家都是你的，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听从你的吩咐。我告退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不欠我什么。”木羽顿了顿，继续道，“真的，我已经不怪你了，爷爷。”
木天鹤身体僵在了原地。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木天鹤猛地转回来，颤抖地看着木羽，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两个字虽然只是一个称呼，对木天鹤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我会帮助木家的，爷爷。”木羽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两行滚烫的浊泪顺着脸颊流进了木天鹤那花白的胡须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