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如此奔出京城,赶赴边城,没有同僚的一点寒暖之言相待,确实落寞,傅华昔不免在心头有一丝起落,不为自苦,只是如此境地,生出几丝惶恐来,为了傅家,也为了自己,明帝终究是在位之人,心思难测,乾坤独断,宇内独尊,便是最初等位之时有兄弟相残的被迫在里头,权利的腐蚀只怕也是在一朝一夕时间容了他的心,印了烙痕重塑了,终归他的谋划里头要多那么些制衡在里头,其中便有他自己的权势维护在里头。
这种权势的维护,定然带着自私的猜忌和不为天下人所负的决绝在里头,这便是天家最高位上滋生出来的腐化和堕落吧!
想到此处,傅华昔又生出一股子无奈来,姜祁霄生在天家,他便是此刻还融着一刻赤子之心,这心迹有能护持住多久呢,潜移默化之下的一点点雕琢,到最后的面目全非,才是最无奈却最没法子的改变了。
若是人如同这漫天白雪,皎白莹润,即便融了化了,也总以洁净之身,滋养万物,润泽无方,便真可应了那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奔出城外,往边城而去,无论是选择官道,还是捷径小路,都需经过凤袭谷,趟过阴月河,如此,京城重地才可易守难攻,如此,傅华昔才可告知一众将士,只是如今城外军营已然由吴盛接管,她此次回边疆,能带走的人也不多了,怕就只有几个心腹而已了。
到了军营,吴盛已经接到了圣旨,真就只容了几个兵士跟随,自然,阮敬是要跟随的。
“傅将军,此次回边关,时间仓促,前路未卜,望傅将军多多保重!”吴盛话说得四平八稳,倒是端了些许同僚之情在里头,吴盛眉目方正,本就瞧着是个豪气稳妥之人,他的话,自然能进得了傅华昔的心里头去,“军中事务,傅将军这几日懈怠了,我替将军做了一番摘录,至于傅将军心中担忧之事,我会替傅将军多多留意着的,将军不必疑心有他,全当是偿当年老将军的知遇提携之恩。”
吴盛一番话在情在理,只他这份情,是有些重了,明帝有意的避讳傅华昔看在眼里,朝中重臣也看在眼里,姜祁霄也瞧出来了,这吴盛在京城里未听说过与那位大臣有过节,想必他即便不是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人,定然也是个心思缜密、谨慎内敛之人,他不会看不出明帝的避忌,此刻却还将明帝有意避过傅华昔的军情告知,足见他是个重情之人,如此取舍,倒叫傅华昔生出几分佩服来。
“吴将军言重了,多谢吴将军!”傅华昔郑重地接过那一方薄薄的丝绢,仔细收在了袖间。
“我入这军营之时,知傅将军治军有方,张弛有度,兵士莫不以将军为首,杀敌卫国豪气冲天,傅家军威不落于老将军在时,果然是后生可畏,老将军若是在天有灵,定感安慰了!”吴盛此刻眉宇间流出一丝赞许来,话语间带了评判后辈的欣慰在里头。
“不敢当,晚辈年岁尚轻,还须跟将军多多学习!”借了吴盛那抹微妙的变化,傅华昔放低了晚辈的姿态,吴盛虽是承了老将军的恩情,倒是还是年长自己许多,便是在军中论资排辈,也得在自个儿前头,傅华昔因了这抹关系,对吴盛多些敬重,也是应该。
“好,好!”吴盛一脸赞许地说了两个“好”字,眉宇间的欣慰之色越发浮现出来,“此去边城,多加小心,边城那头,局势不甚明朗,你留在那处的副将,虽是心腹之人,到底人心难测,到了那头,都留个心,你若坦荡正气,皇上那儿,早晚能知晓你一片忠贞之意!”
“多些吴将军提点,此去我定然倍加小心!”傅华昔点头,郑重地应了下来,吴盛话到如此份上,该明白的,傅华昔自然也能领会些许了。
只是留在边城的薛凯,乃是傅家一手提携上来的,追随傅华昔多年,出生入死,若不是有切实证据,傅华昔真是不愿去怀疑他,可朝廷若是对傅华昔有忌惮,必然会在边城军中有所安排,可薛凯只字未有回复,又着实叫傅华昔心头难平呐!
出了吴盛的大营,阮敬带着几人已经整装待发,军中子弟,除却傅华昔,个个都在血雨腥风、铁马金戈的磨砺中,脸部轮廓越发坚毅刚硬,大约这便是相由心生,天长日久间精雕细琢的改变,便是朝夕相处之人,也总在某个契机之下,有所感知,比如此刻,前路未卜之时,这几人依然眉间一片坦荡,无甚怨言,傅华昔感激之余,便多揣了一份敬重之意。
“出发吧!”傅华昔跨上马背,雪兔一阵傲娇的嘶鸣,便踢踏着马蹄子,绝尘而去,后头阮敬等人打马跟随。
有些情义,不用华丽的辞藻渲染,不用细腻的刀工剪裁,就只在一种无言的默契中,为双方所感知,便好!
这种情义,不只是兄弟义气,不只是血缘亲情,便是男欢女爱的红尘情缘,也是如此。
太过激进浓烈的爱意,傅华昔毕竟是做不来的,她更愿意用一种内敛沉稳去包裹一段弥足珍贵的感情,如同对姜祁霄,她的爱不绝不会激进,绝不会浓烈,绝不会感天动地,她大约会用一种细水长流的方式,铭刻一世,这样一抹细水长流,注定是要淹没在轰轰烈烈的澎湃激浪之中,可这到底只是自己的情,何须依着取乐的戏本子走呢,个人于情上,不过是随性随心而已,到底,还是自己的路呀!
情,便只是自己的情,而已!
如此,便是傅华昔的情,她此刻对姜祁霄无怨无恼,大约是情字落了根,却还未生发起来吧!
情意太浅,担不起怨恼,情意太深,又不愿担怨恼!
终归,她会有怨上姜祁霄的一天吗?
傅华昔奔出凤袭谷,直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上走,过了前头的梅洛镇,便要取道鬼雾岭上的小道,如此便可缩短三天的行程,只是鬼雾岭上凶险非常,生人勿近,傅华昔若非圣命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她不会取道鬼雾岭,不知道,这番行程,明帝是不是早就放在算计中了呀!
傅华昔赴边城之时,姜祁霄摆脱了宫中祁芸的桎梏,登上西北向的城楼,一眼望断了凤袭山脉,也隔断了西北之路。
昔儿离去之时,该揣了什么样的心思呢,今日的错过,会不会烙下一生的过错呢?姜祁霄眸间凝了抹疑惑和惶恐,与城楼之上,负手而立,向着日渐西沉的艳金色暖阳,仍由湿意爬上眼眶子,模糊了本就望不尽的视线。
今日之事,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无奈,太多的隐忍,交织在一起,姜祁霄亦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总归,傅华昔有她要权衡的利弊,而他姜祁霄亦有。
谁人说,天家贵胄,生来富贵,便可率性,如此浅薄的言论,到底是带了多少不负责任的妒意在里头呀!
他姜祁霄便得不了那大自在,大随性,若真有,今日个他早就抱着娘子热炕头去了,哪至于在如此高冷的城墙之上,守着凛冽寒风的刮噬,背负满心的遗憾和无奈,压抑着翻涌的心绪呀!
虽是富贵在天,喜乐在人,到底还是经不住人世的磨蚀,总归是要拽着遗憾积压苦痛和无奈了!
“阿霄!”后头祁陌修走了过来,与姜祁霄并立一处,“站这儿,你也瞧不见将军了,这个时辰,只怕她早就出了凤袭谷,往梅洛镇去了!”
“我过来,给她送个别!”姜祁霄低低说道,浸了湿意的眼睛转眸间,将湿意尽数收敛了去,徒留了一份失落在心头。
“送别?”祁陌修细细咀嚼着这连个字,“若是面对面,说上两句,才可算是送别,你这个可是一句道珍重的话都没有!”
“修远!”姜祁霄转身看着祁陌修,眼里多了一丝挣扎的痛苦,倒是一时将祁陌修看呆了。
“若是可以,我绝不会叫昔儿就这般离开!”
“恐怕是有些晚了,阿霄!”祁陌修话语里头多了几丝感慨,泄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此刻的祁陌修有些子判若两人了。
祁陌修将手中的檀木箱子递了过去,“皇上命傅将军三日之内赶赴边城,若走官道,从京城到边城,要六七日得路程,可军令如山,一刻不得懈怠,我怕将军会选鬼雾岭这条捷径,鬼雾岭这个地方,有多凶险,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姜祁霄眸子里头的震惊带着一抹显见的受伤之意,手有些颤抖地接过祁陌修递过来的箱子,在寒风之中,这抹受伤的表情,越加让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