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这样奇妙的东西，面对不同的人，甚至可以拥有完全不同的面孔。
姜芷萝大抵也是如此。
听到沈星堂意味深长的话语，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竟奇异的平静了下来，脸上挂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沈先生真幽默。”
沈星堂眸色微沉，倾身凑近她，语带威胁的说：“姜小姐，我不是警告过你，让你离开应园吗？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了你？”
姜芷萝垂眸轻笑。
“沈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从来没觉得你不敢杀了我，只是……沈先生不觉得，自己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吗？”
姜芷萝抬起眼，空洞无神的双眼经过阳光的照射，仿佛瞬间明亮了起来。
“不要说我现在双目失明，就算我是一个正常人，以应园的守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么能逃得出去呢？离开，谈何容易？”
想到自己失明的双眼，姜芷萝扯开一丝自嘲的苦笑，幽幽的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侥幸逃出了应园，我一个瞎了眼的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呢？被抓回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沈星堂听她说得有理，语气放缓之余，不禁有些懊恼。
应衍的为人他最是了解，如果不是他主动放姜芷萝走，谁都休想把这个女子带离他的身边。
尽管如此，沈星堂还是决心一试。
“我会治好你的眼，三天后，他会忙于揪出内鬼，届时，会有人带你离开应园。”
“多谢。”
沈星堂抿紧了唇，打开药箱，拿出一支袖珍手电筒，用手指撑开姜芷萝的眼皮，认真的察看她空洞无神的双眼。
“你为什么对我有这样大的敌意？”沉默的氛围中，姜芷萝突兀的问道。
沈星堂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有些感伤的说：“我只是讨厌任何以她的名义，处心积虑接近应衍的女人！”
“她？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沈星堂冷声道，似乎不愿提及那个她。
直觉告诉姜芷萝，沈星堂口中的她一定是个女子，而且极有可能是应衍心爱的女子——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失落。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奇怪，应爷已经答应我，会帮我传信给我父亲，短则一两天，长则十天半个月，我父亲一定会带着赎金前来，到时候我自会如你所愿的离开这里，你何必冒着惹恼应爷的风险，非要迫切地赶我走呢？”
“你不明白，应衍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似是找不出姜芷萝失明的根源，沈星堂的语气有点急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芷萝皱眉问。
难道应衍骗了她？
沈星堂正要解释，屋外的应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推门走了进来。
“是太久没替人看病，医术生疏了吗？”他语气里难掩嘲讽。
“怎么可能？分明是姜小姐的病情太复杂，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确认，你要是不相信我，大门在那里，你爱找谁找谁，小爷我还不乐意管了！”沈星堂故作生气的说。
“玩笑而已。”
沈星堂撇撇嘴，向应衍招了招手，用气声道：“我们进里面去说。”
应衍看了安静坐着的姜芷萝一眼，随着沈星堂向里间走去。
沈星堂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姜芷萝就不会听见他和应衍的谈话，其实不然。
姜芷萝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以前甚至稍嫌耳背的一个人，如今的听力竟然出奇的好，大概是眼睛看不见了，其他的感官便都敏锐了起来。
她听到应衍低声询问：“怎么样？”
“她没有得病。”沈星堂一脸凝重的道：“她是中毒了！”
应衍皱眉，“说清楚。”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毒药，应该是某一种对视神经有伤害的西药成分，慢慢积累，最终导致失明。”
“能知道是什么成分吗？”
沈星堂为难的摇了摇头：“不好说，一来检测这种药物的仪器，只有洋人开办的教会医院才有，二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身体里恐怕早就没有药物残留了！”
应衍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那她还有救吗？”
“拜托把后面的‘吗’字去掉，我可是留学英国，学贯中西的医学天才，除了我不想救的，这世上还有我救不了的人吗？”沈星堂狂妄的说。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认真的道：“不过她身体里的毒素潜伏已久，只怕不太容易根除，而且在治疗期间，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
“没问题。”
“应哥答应的够痛快的啊！就是不知道，姜小姐如果知道你这么真心为她，她还会不会舍得离开应园，回姜家去？”沈星堂眼神促狭的调侃道。
应衍狭眸微眯，语气肯定的说：“她走不了！”
听到这里，姜芷萝总算明白，沈星堂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不管应衍会不会替她给姜家传信，他都不会放她走。
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姜芷萝急忙整理好思绪，对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微笑道：“你们俩的悄悄话说完了，总可以告诉我，我的病情怎么样了吧？我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颤抖，应衍大步上前，扶起她。
“别多想。”
“姜小姐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让你重见光明。”
姜芷萝面上一喜，略一颔首道：“那就多谢沈先生了！”
“姜小姐客气了，以后叫我星堂就好。”
姜芷萝抿唇，但笑不语。
以后？呵，他们……怕是没有什么以后了！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姜芷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不知应爷可否派人去姜家传信？我父亲他可曾有回复？”
“不曾。”
姜芷萝顿住脚步，扬头问道：“怎么会呢？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论真假，他都应该亲自或者派人前来核实一下才对。”
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质问，应衍皱眉。
“你在怀疑我？”
姜芷萝垂下头。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信没有送到或者由于其他什么原因，父亲并没有得知我没有死亡的消息……”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里面裹挟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凝，让姜芷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答我。”他逼问。
冷冽的气息仿佛光刃的刀剑，在她周身席卷起凛凛的寒意，让人在初现燥热的春末，竟感觉到了一丝隆冬的沁凉。
而姜芷萝兀自扬着下巴，一字一顿的说：“我、想、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