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都传来舒畅的感觉。像是刚洗完桑拿。
行动的意识自脑部中枢发出，信号从四肢百骸传来，姜书涯感觉从未如此强大，体内的真气汹涌如江河，筋骨肌肉强韧有力，望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一拳能够碎裂山脉。
“你醒了？”
苍老衰颓的声音传来。
姜书涯低头一看，被所见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骨瘦如柴，满头灰发飘零，一副风中残烛模样的老人，全身的血肉萎靡，皮肤像一层橡胶粘在骨骼上，似乎随时可能掉落。眼睛里全是浑浊，老人艰难地抬起头，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希洛尔族长？”
姜书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老人的衣饰很明显，正是那个鹰鸷般的血族族长，现在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嘿，你能坐下来么？抬着头很吃力。”希洛尔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别害怕，我已经这样，没可能再伤害你。”
姜书涯蹲下，问：“发生了什么？”
希洛尔呼出一口长气：“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详细地把联合巴努克，企图吞噬姜书涯的计划一一道明，说完这段不长的故事，希洛尔脸色已经灰败如纸，似乎随时可能丧命。
“所以，是融合失败了吗？”
“何止是失败……”希洛尔自嘲地说，“我的生命精华反被你的身体夺走，在肉身本源的抗衡上，输得一败涂地。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姜书涯摇摇头。
希洛尔苦笑：“果然，你也不知道。”他颓唐地说：“在血族的传承中，当低位血系妄图吞噬上位血脉的时候，就有可能发生逆吞噬，源自血脉的压制，是力量和能力都无法左右的现实。”
换言之，姜书涯身体的血脉比希洛尔这位纯血伯爵的等级更高。
“我的身体？”
姜书涯摊开自己的双手，忽地惊讶起来，脑中不知不觉浮现无数的符文，还有关于炼金、魔法、历史、秘闻等等知识。
“发现了吗？那是我认为对你有用的记忆。”希洛尔气若游丝地说，“逆吞噬的时候，我没有强行中断，所以我的力量和血肉，都已经融入你的躯体，成为你变强的养料。”
再没有常识，姜书涯也知道，中断术式，会对双方都造成严重损害，但看希洛尔现在的样子，至不济也不会这样，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吞噬，成全了自己？
姜书涯凝神，问：“为什么？”
希洛尔扯动了下嘴角，说：“这样，至少能活一个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
“老家伙，别以为这样就会感激你，现在就把你挫骨扬灰。”好心好意打算救人，结果差点被连人带骨一起吃掉，姜书涯气不打一处来。
希洛尔毫无反应。
“喂，老家伙？”
姜书涯侧过头去，发现希洛尔竟一动不动，他试探着把手指靠近鼻端，已经没有任何呼吸。
他的身体渐渐冰凉，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会失温到这种程度。
死了？
姜书涯手指一颤。
对于希洛尔他并没什么感情，但是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对于一个几周前还念书考试的高中生来说，也是一次不亚于核弹的冲击。
他的心情突然很沉重。
眼前的老人生存了多久？他的一生经历了些什么？离世是否带着遗憾？吞噬失败是愤怒还是悔恨？太多的疑问，却只有黑暗来作答。
整件事的起源就是一场背叛。
他抱着一颗掠夺的心抢占血族的仓库，结果发现血族守方的弱势和凄惨，动了恻隐之心准备营救，却是进入巴努克和希洛尔两人的陷阱，最后，由于身体的特殊反而吸收了希洛尔的力量，靠着运气跳出了必杀的结局。
像是一场值得庆祝的喜事。
但是姜书涯的目光从池底氧气舱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滑过，却怎么也无法让心情愉快起来，他从来不以英雄自居，却也没办法强迫自己见死不救。
烂好人么？
姜书涯自嘲地一声苦笑，向希洛尔干瘪的尸身轻轻鞠躬，转身离开。
吞噬了希洛尔的记忆和力量，姜书涯才有能力中止巴努克的燃血爆裂，也才能在洞穴中以一敌众，逼退包括黑白棋老和本愿寺显悟在内的入侵者。
银色的十字钟摆，中世纪风格的方桌，虽然是在地底，重重帷幕的华丽装潢，冰冷的仪器以不变的规律监控着整个地下仓库，控制中心中间的宽大皮椅上，能够透过多达三十六台显示器，观察到所有物资的流通。
而现在，入眼全是缭绕的黑烟、升腾的火焰、还有残肢断臂……残存的血族在一堆废墟中寻找同族，虽然平时相互倾轧，也相互落井下石，但这个时候，他们和普通的人类一样，相互帮助挣扎着贡献力量。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们？”巴努克的表情像是等待末日判决。
失去了希洛尔，血族的未来一片暗淡，哪怕是撤回北欧的聚居地，没有一个强力领袖的族群，迟早会沦为其余家族分割的对象，而仅仅靠几个子爵，不可能支撑起一个独立的家族。
巴努克很清楚，伊芙琳也很清楚。
对于强者为尊的世界来说，失去力量支柱的家族，一旦度过眼前的危机，马上就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而不论是巴努克还是伊芙琳，都没有掌控全局的资历和能力，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姜书涯出头，以绝对的武力镇压血族，这样他们就可以慢慢消化调节族群的矛盾，让全族可以继续存续。
“家族是什么？”
姜书涯轻声地提问，他垂着头，看不清脸。
巴努克想了想，责任还是义务？对于他而言，家族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是迫害，是雨夜中带血的皮鞭，是电椅上痛苦的刑罚，是手术台上冰冷的刀械，是实验室里无情的数据和营养液……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冷血的家族，乐见其遭难，但是绝不愿意见到它彻底消亡，所以他拼命，所以他亡命。
现在被姜书涯这么一问，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回答什么，沉淀在血脉里的归属，像是一把解不开的枷锁。
巴努克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说：“对于我来说，家族是什么我解释不了。我只知道一件事，家族不能消亡，否则我存在的意义就消失了。”
“存在的意义？”姜书涯眼角瞥见仓库的入口，突然出现的一个小男孩，他眉头微微一皱，长身而起，“守护好你的存在，而你，就是下一任族长。这个号码，也许能给你一点帮助。”
递过宋成杰的手机号，姜书涯从控制中心消失。
巴努克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皮椅。
身后，伊芙琳带着一身的伤，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血族接下来的担子，就着落在这个胖子的肩上。
“这位置，是你的。”伊芙琳上前，单膝跪地。
守护团的战士纷纷跪下。
这是宣誓，也是承诺。
鲜血覆面的巴努克呆立半晌，良久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环视一圈，眼中露出坚定，走向中心的皮椅，然后缓缓地坐下。
“联络这个电话，它是家族的未来。”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