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上，王妙容是个外人也不好接过来。
但卢芳仪自己接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连眼睛都没抬，淡淡地道，“何以萧婕妤这般惊诧？”
萧骊珠微显尴尬，迟了半拍才笑回道：“惠妃娘娘同华妃娘娘原来自小就是好姐妹呢！这等缘分着实叫妾身惊羡，是以不慎莽撞了。”
这话回得也有几分巧妙。明明是惊诧，却说成了惊羡。亏得她撞在卢芳仪的冷言冷语上，还能转瞬之间自己找到如此好的台阶。
王妙容微微一笑，顺便一推：“这却是说得大实话，连我也惊羡得紧呢。”
卢芳仪不再言语。
苏冷月便有些扬扬地转了一下眼珠，随意看向他处，笑笑地道：“想来几位当不是为了惊羡才来我丽景殿，到底是为了何事？”
王妙容便也重整精神，说起正题：“眼看重阳节就要到了，大安宫那边若有需要我等之处，惠妃妹妹只管开口。”
苏冷月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只管放心吧，”她道，“前几****已吩咐郑尚宫仔细。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事早就透熟，比你我都强。”
王妙容笑道：“这自是不用说的。不过……兴许是我多嘴了，今年的重阳要比往年略有不同。”
“哦？”苏冷月秀眉略略一挑，“怎么说？”
王妙容却笑着先去瞧一眼萧骊珠：“这还是得了萧婕妤的提醒，”萧骊珠连忙低一低头，“今年大安宫那边有位宝林恰是知天命之年，赶巧就是重阳的寿诞。”
苏冷月倒真是一怔。大安宫里，太祖、先帝两朝留下的嫔御几十人，谁还记着一个小小的宝林。但是知天命之年……
哼。她心中浅浅一笑，难道真只是因为知天命之年？
“这却是我的疏忽了。”苏冷月点头，“真是多亏了丽妃、萧婕妤的提醒。”说着，美目一睁，就瞧住了萧骊珠。
苏冷月出身将门，眉眼间也常常自然不自然地流露出一股英气，是她们这等纯粹养在深闺里的弱质千金再也没有的。如今，她眼中略一沉凝，这股英气更是染上了一层凌厉、肃杀的味道。
只这一眼，萧骊珠不觉就是一阵小小的心慌。
苏冷月问道：“未知萧婕妤是如何得知这位宝林的高寿？”
萧骊珠忙回道：“妾身也是凑巧。有个小宫人的姑母就在大安宫里当差，今年也是知天命之年。小宫人也颇有孝心，赶在重阳前亲手做了一双鞋与她姑母送去，姑侄两人闲话时说了一句。”
苏冷月点点头：“原来如此。”
萧骊珠瞧瞧苏冷月的脸色，便又接下去道：“这位宝林也曾得过太祖的青眼，也生过一位皇子，可惜早夭了。那之后便思子过度，身子都累坏了，再也没能生育过。也是位可怜人。”
苏冷月听着。毕竟是生过皇子的，想来待她也该优厚些。便点头道：“既如此，就在重阳宴上给她庆庆生辰，也让诸位太妃太嫔乐一乐。到底也都春秋渐高了。”
王妙容笑道：“惠妃妹妹想得就是周全。依我说，介时我们也去向太妃太嫔们讨杯酒吃，同乐一番。”
苏冷月笑道：“也好，不如现下你我就来商量商量，这重阳宴要如何操持。”叫一声司琴，“你去将刘婕妤也请来，大家一同商量。”
卢芳仪也道：“这话说得极是。既是萧婕妤在此，怎能少了刘婕妤。”
萧骊珠未免有些淡眉淡眼的。
司琴领命，旋即带了一个小宫人匆匆赶出去。
丽景殿中安静下来，凝云阁中也是一片安静。
其实，回头的路上，沈婉儿便再无只言片语。尹墨香也不想显得自己话太多，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见沈婉儿一直娥眉微蹙，便也牢牢地闭紧了两片嘴唇。
回到凝云阁中，春华机警得瞧出两人都是神色不豫，也不敢贸然去问沈婉儿，先朝尹墨香望了一眼。尹墨香在沈婉儿的身后，悄悄地摆了摆手。春华便将新沏好的茶轻手轻脚地放在案上，便和尹墨香一起退到外室，还将内室的门也掩上了。
沈婉儿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门走得远了，方细细地皱起眉心。
长久以来，她都将尹墨香视为姐妹。
她俩并不是单单的同乡情谊。尹墨香还从小跟着她读书识字。那时尹墨香才八、九岁，又聪明，又肯学，每日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常常天黑了还在捧着书本央她再多教两个字。
父亲、母亲也很喜欢这个敏而好学的小姑娘，不只一次留她在家里吃晚饭。要不是尹墨香家里不喜欢她读书，父亲都曾跟沈婉儿提过，可以教她读些诗文。
那时，尹家大约也没有想过尹墨香会进宫吧？
普通人家不让女孩子读书识字也属寻常，总觉得女孩子又不考功名，学了也是白学。好多男孩子都不读呢。与其浪费时日，还不如给家里干点儿活才实在。
所以半年以后，尹墨香就不见人影了。后来还是听和她家相邻的一个女孩子说起，尹墨香倒是闹了好几次还要来的，结果每次都被家里一顿好打。爹娘兄嫂，哪个没有动过手？连唯一的姐姐也不肯帮她。
尹墨香的胆子也够大的。后来竟敢自己翻墙头。可惜翻了一半，就被家里人发现，拖着头发拽下来，被她娘老子左右开弓、一连几十个耳光，甩得皮都破了，里面还掉了一颗牙。
差点儿破了相。
这次将养好之后，尹墨香才老老实实地收起了读书识字的心。
她听到此事时，心中真是忍不住一阵阵地痛。入宫后再见到尹墨香，欣喜之外多的是爱怜。可怜她又撞在丽景殿，仍是逃不了的打骂。
因此，她也是想尽自己所能地帮她一把。即便那时，尹墨香亲眼见她被惠妃立威，打得脸颊血肿，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表示，她也只当她苦于身份卑微、处境艰难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