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问道：“陛下不是留在杜姐姐处么？”
独孤元嘉轻轻一笑：“怎么？想是不欢迎朕这不速之客？”
沈婉儿微微发窘。今日皇帝的心情着实好得很。虽有杜吟雪的不适，也不曾影响到他。
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皇帝。
便也七分小心，三分试探地别过头去，薄嗔道：“妾身今日才知道，陛下竟也会作弄人。”
独孤元嘉呵呵笑道：“朕也是今日才知道，你也会使小性子。”
沈婉儿含着笑，脸上一味地烫着。
惹得一旁的春华、尹墨香只顾低着头。
毕竟不是只有他两个，皇帝便也就此收住，略略正色道：“你杜姐姐说她乏得很，好不容易陪朕用了一碗薄粥，就先去躺着了。朕欲要留下，也怕分她的神，反为不美，所以就来你这里了。”俟后，又欲盖弥彰地加上一句，“好在你这里离她又近，倘或要过去，也是极为便宜的。”
这话连高有忠等人都听得出来，沈婉儿更是笑而不语。
若是图近，凝云阁里谁人不近？沈婉儿在杜吟雪的斜对面，田御女还和她紧紧相邻呢。
可是谁又会去点破？
高有忠问道：“沈采女，既是陛下在此，晚膳还需费心了。”
沈婉儿却笑问道：“难道杜姐姐竟会饿着陛下？”
独孤元嘉笑了，如实道：“她那里都是些清淡寡味的东西，朕也只是陪她略用一些。”
沈婉儿也笑。皇帝竟是来她这里打牙祭了。便朝高有忠道：“还是有劳高内侍吧！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还有谁比您更懂陛下的口味。”
高有忠便也没有推脱，笑回道：“如此，老奴便大胆了。”遂领着春华、尹墨香徐徐退下。
沈婉儿转了头，却见皇帝正从案上的一只小箩里拾起绣了大半的荷包。刚绣好两三片碧绿如玉的莲叶，一双并蒂莲花俏生生地伸出，白中透出浅浅的红。一朵已完好，还有一朵似羞涩微垂，还未绣完。
皇帝拿在手里端正地瞧着，微微一笑。沈婉儿脸上不禁也和那莲花一样，白中透出浅浅的红来。
“这是朕的那只荷包么？”独孤元嘉柔声问。
沈婉儿红着脸，只道：“这些日子为着杜姐姐害喜害得厉害，耽搁了。”
独孤元嘉笑道：“你这是说，朕在你心里还不如你杜姐姐？”
沈婉儿怎么听不出来皇帝这又是有意作弄她呢！索性抿着嘴儿笑道：“不过几日不见，陛下说的话，妾身越发不敢回了。”
独孤元嘉轻轻一笑：“还反咬一口。你们啊……那边呢，朕到了也只会赶着朕到这边来。这边呢，倒是没赶朕，却又只会满心想着那边。”
沈婉儿忽地心头一动，不觉脱口而出：“妾身何曾满心都是姐姐……”说了一半却又恍然惊醒。
禁不住，一股热气从心底直冲上头面，轻轻咬住嘴唇，又大羞失言，又深恐失仪，悔涩个不了。心中乱糟糟的，全搅成了一本糊涂账。
皇帝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知不觉跟着有些着乱，那些笑言戏语竟都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两人竟是相对无言。只任凭那些乱流在静谧中侥幸地肆虐。
高有忠在外间妥妥当当地交待小内监去传膳。
其间，春华但见尹墨香有些魂不守舍，动不动就看向内间关上的门，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但嘴上仍是一个字也没有。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要在皇帝面前露个头脸。许多人死了这条心也不是真死了这条心。不过被自己的本分压得动弹不得罢了。
她入宫这些年也是听说过的，皇帝在东宫时，也曾临幸过普通宫人。虽说后来并没有正式的名位，可毕竟也比普通宫人的境遇要好得多。
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了。大人物面前依旧出不了头，小人物面前还不能好看一些？
为着这一条，数不清的宫人就还在心里存了一分妄想。
何况……
春华平心静气地去看。
尹墨香却也算得宫人中的翘楚。模样娇媚，皮肤白细，言谈举止之间瞧得出应是读过一些书的。若不为外人道，只在她自己心中一想，单论容貌，尹墨香也不比沈婉儿差……
一想起沈婉儿，春华的心神便又拉回来一些。
她也是僭越了。怎么就能拿尹墨香同沈婉儿作比较。沈婉儿的好本来也不单单在一个皮相上。否则这宫里姹紫嫣红得迷人眼目，凭什么就叫皇帝愿意另眼相待？
春华不由得默默埋怨自己一回：终归太轻狂、太肤浅了。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大不错了。
“方才出来得急，还不曾给陛下、采女上过茶呢！”
她这边不小心想得多了，乍听尹墨香的声音便愣了一下。那时也不及细想，也是为自己掩饰，随口顺道：“是还没上过茶。”
尹墨香笑道：“妹妹歇着，我来吧。”说罢，便转身去沏茶了。
春华怎不知她心意。原想说，陛下、采女此时怕也不少这一盏茶，但看看尹墨香忙碌的背影，还是收了回去。
怎奈高有忠恰恰遣走小内监，回头正见尹墨香端着两盏茶要往内间去，顿时笑道：“墨香姑娘真是仔细。”
因是高有忠在同她说话，尹墨香只得停下，回以笑脸道：“高内侍言重，这是我等奴婢的本分。”
高有忠随即笑着点头：“本分好。怪道沈采女冒着触怒惠妃娘娘的大不韪，也要将墨香姑娘要到身边来。有墨香姑娘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替她仔细的人，沈采女真是信对了人。”
尹墨香不觉端着两盏茶僵住。略略迟了一拍，才凑出一副笑颜：“高内侍越发言重了。”声音渐次低下去道，“我等为奴为婢，自当安守分本。原不值高内侍这番谬赞。”说罢，暗暗地咬住银牙。
高有忠微微一笑。既是尹墨香听懂了，他也不必再多说了。毕竟是沈婉儿的人，也不该他来越俎代庖。
春华见状，忙上前给尹墨香一个台阶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