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高有忠也歇完一宿回来，等着侍候皇帝早朝。
尹墨香、春华端盆递水，服侍沈婉儿梳洗完毕，一些儿声响都没有。
沈婉儿小声问：“早膳可准备妥当了？”
尹墨香也小声回道：“姐姐放心，都是高内侍打点的。尚食局刚刚送过来，现用热水温着呢。”
沈婉儿点点头。
出了寝室，高有忠笑着向沈婉儿一拜：“采女新晋之喜，老奴还未恭贺，如今再添一喜，便恕老奴偷个懒儿，一总拜过吧？”
沈婉儿也微微颔首：“高内侍有礼了。”又道，“不知陛下平素何时醒来？”
高有忠道：“采女放心，时辰到了，陛下自会醒来的。”但还是回她一个明白，“也快了，至多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吧？”
沈婉儿一听，时辰所剩无几，又是人多眼杂，便将原来想说的要紧话一概掩下。只笑道：“还不曾问候高内侍，小孙儿可好？短短三日，怕是思孙之情未平，倒又勾起更多不舍了。”
高有忠正被说到心坎里，无声一笑：“多得陛下体恤，以后每月都能见上。”虽是如此说，也还是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声，“只是小孩子长得太快。才短短一个来月不见，就长高许多。”
沈婉儿笑道：“快快长大才好。第一回见他，就知是个聪明孩子，将来必成大器。您老人家的福气还在后头。”
高有忠淡淡笑道：“承采女吉言，不敢求他成器，但求他成人。”然而心中还是免不了地高兴。
既是说到高天赐，便又忍不住多说两句：“这孩子是不大笨，只是我不能时刻伴在他身旁，家里的那几个奴仆也缺少个老成持重的。唉，我深怕没有个人拘束得了他。”
说着，苍老面容上不觉流露出一点忧色。
沈婉儿也略可体会高有忠的心思。想他得个孙儿不容易，高天赐那孩子又是个我见犹怜的好苗子，若就这样糟蹋了，连她也觉得甚为可惜。又何况高有忠呢？
沈婉儿道：“何不请个品学端方、又会教的先生？”
高有忠笑道：“也不是不曾想过，只是他还太小，才刚四岁。现下就请先生，会不会太早？”
沈婉儿也笑道：“若按七岁开蒙，四岁是早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别家孩子七岁开蒙，可三四岁起，便有父母教他说话、识字，没有请先生，实则父母自己已做了先生。况且，小天赐又是个聪明的，我听说已经识了好多字，怎可拿一般孩童与他相提并论？”
高有忠听得笑起来：“沈采女谬赞，小东西也只是一般孩童罢了。”
沈婉儿笑道：“高内侍这话却说得言不由衷。”
高有忠一怔，不觉抿唇而笑。
沈婉儿又道：“莫谓童子无知，须知孺子可教。孩子不从幼小时教起，还要从何时教起？”
高有忠大有警醒之感，谢道：“沈采女所言甚是，老奴只顾着心疼了。待下次回去，定要细细访一个可靠的先生。”
不知不觉间，一炷香的工夫就过去了。寝室中传出皇帝的声音。
“有忠。”
高有忠、沈婉儿一同入内。
独孤元嘉披衣而坐，一眼瞧见沈婉儿，便微微地笑：“你起得倒早。还想让你多歇息一会儿。”
沈婉儿微露羞涩，低头回道：“谢陛下垂怜。”
皇帝径自起身，由高有忠、沈婉儿服侍穿戴、梳洗。系腰带时，皇帝略略张开双臂，沈婉儿自他身前绕去，脸颊几乎要贴在他的胸口上。皇帝虽平视着前方，却也无可避免地从眼下的余光里看见沈婉儿。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碰到彼此。
到下午，高有忠终于寻得方便，自己来见沈婉儿。
“沈采女，这是陛下赏您的。”
高有忠话音刚落，身后的小内监便捧出一对金累丝蜂赶菊簪。
沈婉儿谢过皇恩，便叫尹墨香收拾起来。
“高内侍请坐。”沈婉儿笑容中亦带有几分正色，“我正有几件事要请教。”
高有忠哪肯与沈婉儿一道坐，待沈婉儿叫春华端出一张矮墩过来，方小心地靠在矮墩上坐了。
高有忠道：“不瞒沈采女，老奴也有几句要紧话要向您讨教。”
尹墨香同春华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便由春华领着小内监走去门外，尹墨香则仍留在门内侍候。
高有忠道：“沈采女请先讲。”
沈婉儿便问道：“这第一件事，便是中秋前几日，陛下可是去过观柳渡，恰巧听见有人弄笛？”
高有忠略一回想，便双目一睁：“正是，沈采女怎会……”不带发问，便已醒悟过来，“难道弄笛之人，正是沈采女！”
沈婉儿心头顿时猛然一颤。她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高有忠，有那么一瞬间，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沈婉儿忙又问：“这么说，那日与我笛音相和的也是陛下？！”
高有忠略一迟疑，方沉沉地点了一点头。
两个人彼此震惊着，还是高有忠先回过神来，脸庞上的皱纹随着笑容的展现也很快变深了。
“原来是沈采女！”高有忠惊喜不已。
直到此时，沈婉儿方眨了眨眼睛，然而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心头像有一道蓄谋已久的堤坝被冲得粉碎，涛涛不绝的洪水正发出令她心惊的轰鸣，铺天盖地地涌泄而出，随后化作万千道激流，在她身体各处肆虐砰击。全身都因此无法抑制地颤抖，尤其是指尖，几乎生出一种微微的麻痹。
随侍一旁的尹墨香虽不知前因，然而亲眼见着这后果，却也马上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这还是一件对沈婉儿很有利的好事。
“姐姐！”尹墨香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沈婉儿兀自颤抖的双手，略略用力地握住。
沈婉儿被动地抬头，见尹墨香对她一笑，便也回以一笑。
高有忠喜道：“好，好啊！”实话道，“那日，沈采女的笛音几乎叫陛下听得痴了。老奴服侍陛下这许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