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元嘉也笑道：“来，一同坐吧。”
沈婉儿谢过，便去杜吟雪身旁坐下。
青梅为皇帝奉上一盏茶。
独孤元嘉微微笑着端起茶，轻轻抿一口，忽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今日朕的早朝无甚事端，可你们凝云阁里倒好像有些不安静？”
杜吟雪同沈婉儿也正低头喝茶，两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动。
杜吟雪笑道：“阁中姐妹一向相安无事。若说不安静，”掩唇一笑，“无非也就是岳采女性子烈些，还能有什么？”
独孤元嘉想起岳采女，也不由得笑着轻轻一点头：“她那个脾性……”并不说完。
杜吟雪问道：“倒让妾身好奇，陛下何故有此一说？”
独孤元嘉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朕方才一脚踏进来，就觉得似乎比往常更安静些。往常还能见着几个小宫人在中庭取笑斗嘴，今日却一个一个都闷着头只管做事了。”
笑道：“朕是想，一个转性了还说得过去，难道全都一齐转性了么？”
侍立一旁的高有忠无声地扬了一下嘴角。从安静中看出不安静来，这份细致敏锐，也是少有。皇帝绝不是个庸材。
杜吟雪也不觉微露惊诧，赞叹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啊！”复又笑了一笑，回道，“也无甚大事，不过两个小宫人在中庭斗嘴斗得性起，一起吃了一顿好训，各自觉得没意思罢了。”
独孤元嘉点头：“原来如此。”又问，“谁去教训的她们？”
杜吟雪笑道：“这妾身倒不知。一早上，沈妹妹都陪着妾身在屋里说话。我们也没问。”
独孤元嘉心里并不信，但面上笑道：“只要别惊着你就好。”
既然杜吟雪说了只是小事，那就算了。堂堂一国之君，也不该揪着后宫琐碎之事。
独孤元嘉轻抿一口茶，却见沈婉儿只是低头捧着茶，一声儿言语也没有，便也将茶捧着轻嗅了嗅那股子清香：“沈采女也喜饮茶？”
他虽说得柔和，但沈婉儿毫无准备，还是略略一惊，忙也柔声回道：“陛下见谅，妾身并不懂饮茶。不拘什么茶，都只贪那一股子茶香。”
独孤元嘉呵呵一笑：“其实朕也不懂饮茶。”低头瞧一眼那碧清中泛出微黄的茶汤，“是秦国长公主自小爱茶，朕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
杜吟雪见沈婉儿不接话，也知她还是体贴自己的意思，遂笑道：“早就听闻秦国长公主风姿优雅、涵养高洁，可惜妾身等还不曾有幸得沾一二。”
独孤元嘉听见有人夸赞姐姐，实在比夸赞自己还要高兴。当下，面容上便不由自主地绽出一抹温润的笑：“不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有机会相见。”
皇帝这话说得不空。
杜吟雪心中也一阵欢喜。秦国长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如果皇帝愿意让她见一见秦国长公主，那真是无上的荣宠。她笑道：“只是妾身也不懂饮茶，若是见了秦国长公主，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独孤元嘉道：“姐姐不光爱茶，也颇乐对弈。”
杜吟雪笑道：“妾身倒是粗通对弈。”一抬眼，望着沈婉儿，“记得在崇光院时，沈妹妹的棋艺倒是上佳。”
独孤元嘉抬眼一瞧：“哦，是么？”
沈婉儿回道：“这是姐姐谬赞了。陛下面前，妾身不敢当。”
独孤元嘉登时来了一些兴致，“不如现下摆上一盘？”
杜吟雪立时附和：“妾身抖胆与陛下对战一盘，就叫沈妹妹在一旁提点妾身，可好？”
独孤元嘉一怔，不觉呵呵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是要沈采女在朕面前做小人么？”
杜吟雪一时醒悟，顿时脸色泛红。
沈婉儿笑回道：“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妾身本也做不得君子，就为姐姐做一回小人又有何妨？”
众人都笑了。高有忠在一旁瞧得清楚，皇帝笑得很是开怀。
杜吟雪说自己只是粗通棋艺，却不是自谦。一盘棋摆下，你来我往还不到十手，皇帝就已然占尽上风。沈婉儿在一旁点拨两步，又劈出一条逃生路径来。皇帝瞧瞧她指点的两步，微微勾起唇角，有意又去试她。三下五除二，又将杜吟雪逼上败路。沈婉儿似也察觉到他在有意考她，抬头匆匆瞧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杜吟雪耳旁轻轻说上几句。杜吟雪的棋路又是豁然开朗。
皇帝微微一笑，连番落子。这一回沈婉儿却不出声了，任杜吟雪输到彻底。
杜吟雪懊憾道：“没想到，妾身和沈妹妹加起来，也不是陛下的对手呢。”
独孤元嘉笑道：“输给朕，心有不甘了？”
杜吟雪抿着唇，又似略略撅着唇，轻声道：“妾身可不敢。”
沈婉儿笑道：“姐姐如今怀有身孕，不宜劳神，速战速决是好事。陛下对姐姐手下不留情，心里却留情了。”
杜吟雪大为受用，两边脸颊上顿时晕出浅浅的粉色。皇帝也听得心中一动。
杜吟雪也要投桃报李，笑道：“罢了，妾身棋艺不精，就不在陛下面前出丑了。”望着沈婉儿，“还叫沈妹妹陪陛下再摆一盘，妾身来做个旁观君子。”
独孤元嘉也正有此意，因道：“也好。”
见皇帝先允下，沈婉儿便不好推脱，只得颌首领命。杜吟雪忙往旁边让了一让。沈婉儿差不多与皇帝对面而坐，两个人都伸手去收拾棋子，却不料指尖轻轻一擦。沈婉儿忙悄悄地缩回手指，皇帝倒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仍是自顾自心情不错地收拾着。杜吟雪也恰巧低头喝茶，一样没有察觉。
只有高有忠无声而笑。沈婉儿不知道皇帝，他却是知道皇帝的。那么机敏的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的肌肤之感，都不曾察觉。只因为从小到大，皇帝都太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
可是如果连这一点点细小的感觉，皇帝都在隐藏，那只能说明皇帝下意识地觉得沈婉儿在他心目中是有份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