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有人唱道：“庆王殿下到。”
秦国长公主同晋国长公主不觉起身，就连皇帝也微微敛容，看向殿门处。不一时，便见一个体态清瘦，三分羸弱七分飘逸的青年男子翩翩而入。来人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只可惜肤色略嫌苍白，凭添一丝病容。
此人便是太祖幼子，庆王永宁。
独孤永宁端正地一礼：“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独孤元嘉忙笑着伸手，摇摇地虚扶一把：“皇叔快平身。”
秦国、晋国两位长公主也立时行了叔侄之礼：“皇叔安康。”
独孤永宁便笑着将她二人看过，特朝晋国长公主笑道：“小晋国如今也是他人妇了，何时开枝散叶？”
晋国长公主又红了脸：“九哥同姐姐笑话我，皇叔也来凑热闹。”
庆王朝皇帝、秦国长公主一瞧，三人都笑起来。
庆王乃太祖幼子，是故，虽较皇帝姊妹三人长一辈，年纪却相差不多。其实还比秦国长公主略小一些，但因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身子一向不大好，因此显得憔悴一些。
先帝在时，授为江州刺史，颇著政声。后因连年累病，先帝顾惜幼弟特招回京静养。皇帝登基后，又诏命庆王遥领幽州都督。
几个孩子里，只有高云旭与这位年轻的叔祖见过几面，领头见过庆王后，便又和妹妹们玩去了。
人既已到齐，略坐一坐便都入席。
马福还是下了一番狠工夫，将四人的喜好俱各摸得一清二楚。这些主儿哪一个不是吃厌山珍海味，昨夜又刚过的中秋，只怕这会儿肚里正要消食。因此特意嘱咐备的一些清淡时鲜。又给小主子们备的几样好吃又好看，哄孩子的玩意儿。
孩子们嘴大喉咙小，吃不多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秦国长公主知道他们没有一个坐得住，便叫人领着他们下去玩。
这时，才听晋国长公主笑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九哥又在朝堂上，被一帮老臣逼着立后了？”
独孤元嘉无声一笑。
秦国长公主嗔道：“小妮子少口没遮拦。”
晋国长公主默默地一抿嘴。
庆王打趣道：“这话我就不曾听说。你是从何‘听说’的？”
晋国长公主微红了脸不出声。自然是从她的驸马那里听来的。
独孤元嘉笑道：“这话原也没错。太祖与先帝留下的这一批老臣，有时就和民间的老爷子、老婆子一般样，见有个晚辈迟迟地没有妻室，便要唠唠叨叨，恨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四人都笑起来。
晋国长公主更是轻笑如银铃：“若是他们知道，九哥竟拿民间的老爷子、老婆子与他们比较，才真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一起笑了一阵，渐渐收起。
秦国长公主终是道：“悬而不决也非长久之计。”望向独孤元嘉，却又不问他究竟要立谁，而是出了另一问，“宫里面这么些人，就没有一个可意的？”
庆王和晋国长公主又怎么会听不懂。历来，皇后就不必是可意的人。
皇帝的面上掠过淡淡的默然。忽然想起那日在观柳渡，于万千绿丝绦间匆匆隐去的一抹身影。与那人相和的一支小调似乎又在耳旁袅袅娜娜地升起，心里竟是一阵遗憾：为什么连这支曲子的名字也不知道？
“九哥？九哥！”
皇帝恍然惊醒，见晋国长公主正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掩饰地一笑道：“也有一个吧？”想想，却道，“有一位新晋的御女，是今年初入宫的良家子，叫周碧君，笛音深得我意。”
晋国长公主顿时喜道：“是么？怎不叫她来？我们也好一饱耳福。”
皇帝笑着，并没有答应。庆王也只笑着浅饮一盏。
还是秦国长公主道：“你在舅姑面前也似这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宫里难道就只有一个周御女么？”
晋国长公主这才想起还有三妃。都不来也就罢了。若单单宣一个御女，还叫三妃的脸面往哪里搁。不由得微微地低了头。
独孤永宁笑道：“虽是嫁了人，小晋国还是一团孩子气。这不是坏事，倒是极难得的。”
独孤元嘉也笑道：“日子还长着呢，总有让你一饱耳福的时候。”
晋国长公主瞧瞧庆王，又瞧瞧皇帝：“九哥，你有三宫粉黛，天底下的人都以为你享尽温柔。可又有谁知道，就是想在自家人面前听一支曲子，也不能如意。”
皇帝不觉一静。
这一回秦国长公主也没有说什么。
晋国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倒有几分欣羡地对庆王道：“依我说，还是皇叔与叔母最好。每日里安安心心，朝夕相对，间或携手出游，赏些人间美景。这才是夫妻相伴、伉俪情深。”
提起庆王妃，庆王俊秀清瘦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浅笑。
宗室子女都由皇帝指婚。丈夫和妻子虽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但能真正遇上自己喜欢的，也不好强求。
能娶到庆王妃，庆王真心觉得是一件极幸运的事。
连皇帝也点头道：“嗯，皇叔同庆王妃，真真羡煞旁人。”脸上虽还留着一抹浅笑，然而言语中却渗出一种淡寞来。
小小的家宴上话也说得畅快，酒便也喝得畅快。马福虽只是备的葡萄酒，但数杯下肚，便也都带起醉意来。两位长公主酒量都差。秦国长公主还知道节制，最是晋国长公主已两颊通红，还要宫人斟酒。亏得秦国长公主挡下。庆王因身子素来不好，喝了一杯便停住了，只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喝。倒是皇帝自己喝得最多，一杯接一杯，后来还叫人换上一只夜光杯，将火烛又撤去一半。
但见薄薄的夜光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暗淡夜色里，发出朦胧的柔白光芒，好像天上的月光流到了杯子上一样。
众人瞧得甚为美观，越发助起皇帝的酒兴。
可惜夜色渐深，再好的家宴也有尽时。
秦国长公主带着一双儿女，先行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