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天门多日的难题,终于因洪宣娇的出现迎刃而解。
天门身心放松下来,便又惦记起奎星阁的宅子。
奎星阁是文庙的附属建筑,里面供奎星,主宰文运,掌管士子前途。每逢秋闱之时,江南士子定要前来拜一拜。
奎星阁位于秦淮河畔,阁下有一个院子,原是学台大人接见江南士子的地方,太平军进城后,拆了文庙里的孔子像,封了文庙,那一带便荒凉下来。
天门只所以想搬到那里住,相中的是离秦淮河近,秦淮河联接城外河道,很容易找到机会乘船出城。
弄一处宅子对洪宣娇来说易如反掌,她出面最好,从她手上逃脱,哪怕将来身份暴露,也不会牵连到石达开。
天门打定主意,柔声对洪宣娇说:“姐姐这些日子在营中养病,一定闷坏了,我陪你四处走走吧。”
洪宣娇已许久没有男人接近,一颗草长莺飞的心渐渐被灰尘覆盖。以为再无男人会亲近她,天门却像一缕春风,蓦地吹散她头顶的乌云。
握着天门温暖的手,听着他体贴入微的言语,那日与天门交欢的情景历历在目,洪宣娇春心一动,顾不得亡夫还会不会再出来吓她,便温顺地随天门迈动脚步,沿着河岸款款前行。
天门的俊美外表,天门的善解人意,还有天门偶尔展现出的玩世不恭,都令洪宣娇着迷。
话说出口充满哀怨,“天门,你知道姐姐有多恨你吗?”
“天门不知道姐姐恨我,只知道姐姐喜欢我。”
“呸,谁喜欢你,你说能治好我脸上的伤,却言而无信,让我毁了容貌,如今我只能以纱遮面,我会喜欢你?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天门捏了捏洪宣娇的手,“天门尽力了,谁叫姐姐忍不住,动了春心呢,烫伤最怕气血喷涌。”
“还说呢,全是因为你……”洪宣娇丢开天门的手,幽幽地说:“天门,其实姐姐已想通了。姐姐不怪你,这是姐姐该受的惩罚,我不该做那些对南王不起的事。”
天门宽慰道:“姐姐做什么对不起南王的事了?南王撇下你自升天堂,留你一个人在世间孤独寂寞,是他没尽到为人夫的责任。”
“天门,可不敢这样说南王,你不记得他来过的事吗?”
天门摇摇头,作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南王来过?天门听不懂,他不是升天了吗?怎么能回来呢?”
“你真不记得?也许是姐姐做了一个梦吧。”洪宣娇自欺欺人道。
“姐姐,南王上为天王和九千岁等人铺平荣华富贵的道路,下为千万百姓打下一个天国,却独独苦了你。南王顾不上你,别的人顾不上你,你要自己顾好自己,南王不死这天国有他一份,他不在了,这天国便有你一份。”
“话是这样说,理是这个理,可姐姐势单力薄,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莫说封王,就连女营的差事眼看也保不住了。”
天门拿话激她,“在天门眼里,姐姐从来是女中丈夫,想当年和南王一起,纵马军中,叱咤风云,是何等威风,怎么今日却说出如此丧气的话。”
洪宣娇扭头看向天门,搁着一层面纱也能看出她眼中放出的光芒,“天门,你说的不错,莫说我是天王的义妹,便是凭南王的功绩,这天国也该有我一份。”
天门见已激起洪宣娇的斗志,见好就收,一路逗笑,引得洪宣娇心情大好,不觉间便走到了奎星阁前。
天门说:“姐姐可知奎星阁供得是哪尊神吗?”
“不晓得。”
“是奎星啊,掌管文运官运,拜一拜可保官运亨通,独占花魁。”
“怎么,这里的神像还没有拆除吗?”
“神像拆了,神灵还在,姐姐要拜吗?”
洪宣娇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们信奉上帝,不能拜这些个邪灵……”
“姐姐千万莫这样说,上帝是神,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也是神,神怎可以分正邪。你可以不信,绝不能诋毁,更不能做毁庙灭僧的恶业。姐姐若不是在栖霞寺犯下的罪孽太重,岂会有今日的劫难。”
洪宣娇火烧栖霞寺,杀掉僧众的事并无人知道,天门一语道破,令她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知道栖霞寺……姐姐今日领受的报应,原来不是因为南王?而是因为栖霞寺的事?”
“头顶三尺有神明,姐姐做过的事或许能瞒得住天下人,却瞒不过天门的火眼金睛。天门说了,南王与你有夫妻之情,你无论如何对他不起,毕竟你们夫妻一场,又曾那般恩爱,他断不会伤害你的。姐姐触犯了神灵,神灵若不庇佑你,真正的邪灵便会上身。”
洪宣娇抓紧了天门的胳膊,惊恐地说:“听弟弟如此一解,姐姐知道错了,姐姐罪孽深重,你一定要帮帮姐姐。”
“天门在天京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姐姐的事天门自然要管。我们先进奎星阁里拜一拜吧。”
洪宣娇让侍从留在外面,随天门进到阁内。里面的神像已被推倒,只剩一堆废墟,奎星的半边脸被弃在废墟堆上,一只铜铃般大眼瞪着门口,白森森的獠牙尖利如刀,阁内阴冷,蛛网如幕,如同地狱一般。
洪宣娇打个寒战,颤抖着躲到天门身后。
天门走近废墟,将奎星的半边脸扶正,后退一步,拉着洪宣娇跪倒敬拜。
洪宣娇才磕了一个头,忽然一阵风刮进阁中,就地起旋,卷起香灰泼洒在空中,顷刻间阁内便昏暗下来。
洪宣娇吓得趴在地上,祷告不止,风中隐隐有声音传出来,“咿咿呀呀”半天,天门说:“知道了,天门照办就是。”话音一落,风便止了,香灰慢慢散去,阁内重归平静。
两人退出奎星阁,洪宣娇惊魂未定,问道:“神灵有何指示?”
“神灵说太平军毁文庙废科举,暴虐无德,自损昌运,天国只怕……算了,有些话虽是出自神灵之口,天门却不宜转述,姐姐知道便是,天国要想国运长久,必须恢复科考,广揽人才。”
“这原没错,自古便是武将取天下,文官治国家。天国若无科举,如何能选拔贤能,这件事你去和天王说,我想天王一定会同意的。”
天门点点头,“我会去谏劝天王。姐姐,天门要为奎星重塑金身。”
“姐姐当然赞同,不过天王和东王未必答应。”
“两王答不答应天门都要做,这也是为姐姐赎罪,只要姐姐愿意做,便可掩人耳目。”
“你说如何做?姐姐一切听你的。”
“姐姐把奎星阁要来,派些兵士看守,外人不得擅入,天门情愿搬到奎星阁前面的房子来住,暗地里修缮阁中陈设,将诸神请到此处供奉,天门日夜为姐姐请愿发心,祈福改运,早成夙愿。”
“弟弟有这份心意,姐姐感激不尽。”洪宣娇说:“要奎星阁还不容易,我只要说为女营的公事所用,便是将整座文庙要来,天王也不会驳我的面子。”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天门借口还有差事要办,提出告辞,洪宣娇竟有些恋恋不舍。
天门回到翼王府,立刻给苏三娘书信一封,让罗衣设法送进女营。
石达开也已劝好石玫,一切准备停当,只等苏三娘获准带兵出城。
洪宣娇照天门的意思向杨秀清请兵,杨秀清听说洪秀全要裁撤女营,大为光火。
他身为东王九千岁,军事首领,且兼女营总管,裁撤女营的事竟然毫不知情,洪秀全要做什么?
不言自明,定是受到韦昌辉的蛊惑,要逐步夺他的权,值得庆幸的是,他抢先一步将韦昌辉调出天京,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杨秀清对洪宣娇说:“太平军有数十万男儿,何须女兵出战,你安生守住女营,只要本王不说裁撤,谁也动不了你的一兵一卒。”
洪宣娇相信他的话,但是更相信天门的分析,女营若久不打仗,不立些战功,定为那些文官诟病,一旦成众矢之的,解散还不是早晚的事。
洪宣娇软磨硬泡,坚决要求参战。杨秀清与其弟润清商议后,终于勉强同意。不过杨润清很狡诈,他知道苏三娘骁勇善战,担心万一女营一战成名,凭洪宣娇的骄横野性,加上她独特的身份地位,恐怕势力大起来到时不好节制。
杨润清出主意,要杨秀清告诉洪宣娇,想出兵参战可以,江南各地太平军兵力已布局完毕,只有清妖的江北大营无暇顾及,女营可渡江攻击。
有仗打就可以,洪宣娇向来自负,更因为立功心切,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天门获知女营出战的日子后,要罗衣再次进入女营,向苏三娘讨来女兵的战袍,让若兰石玫换上。
罗衣说:“爷,她们二人出城,为何让我找来三身战袍?”
天门含笑说:“这一身衣服当然是为你准备的,你不护送她们,我如何能放心。”
“可是留爷一人在这里,罗衣又怎能放心?!”